大墟盡頭,因果卷懸浮在云海核心。
雪白光芒包裹竹簡。
千層萬縷,潮汐涌動。
寧奕站在鯤魚大背之上,他緩緩伸出兩根手指,點在自己的眉心之上。
他答應洛長生,不僅不取走因果卷。
還要將“命字卷”留在這里。
對寧奕而言,這其實不是一個簡單就能做出的決定……對于執劍者而言,天書實在是太重要了。
迄今為止,每一卷收集到的古卷,都是寧奕拿命去拼,才能獲得。
云海之上的因果卷,迸發出一道輕輕的震顫——
寧奕掌心握著一團青燦光芒。
那是徐清客先生臨死之前交付給自己的“命字卷”。
“洛兄。交給你了。”
他認真望向謫仙,抬起手掌。
青燦光芒,懸浮于空。
其實說起來,寧奕與洛長生在大墟之前,只見過一次面,但如今對視,卻像是相識已久,彼此交心。
有些人不需要見第二面,便可以知道,他是一個可以信賴和依托的人。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寧奕洛長生,便是如此。
謫仙沉默地站在寧奕對面,他并沒有伸手,雙手攏在袖中。
他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
“謝謝你,寧奕。”
自己給寧奕的理由,只有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四個字。
“不可言說。”
這四個字,說出去,恐怕不會有人相信吧?
但,偏偏寧奕信了。
而且還行動得如此果斷。
洛長生沒有跟寧奕客氣,他緩緩伸手,掌心朝下,五根手指如提拎燈籠一般,覆蓋罩住命字卷的光華……而那團青燦光火,竟然沒有逃脫。
寧奕眼神一亮。
被自己煉化的命字卷,已經不會第二次認主。
但是,它表現出了對洛長生氣息的“喜愛”。
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老洛是一個值得相信的家伙。
“寧兄,你大可放心,我不會對這兩卷天書做什么……我只是,想讓它們圓滿。”洛長生輕輕抖袖,將竹簡抓握在掌心,他回頭望向云海,柔聲道:“有了‘命字卷’,這里的禁制便可以更加完善,暫時也不用擔心,那兩位皇帝有什么攻海之招。”
執劍者八卷,兩兩互補。
命運與因果,正是虛無縹緲里的“陰陽魚”。
洛長生將自己的一縷意念,附著在青簡之上,緩緩彈指,命字卷便悠然飛掠,撞到云海盡頭,與因果卷合抱——
“嗡”的一聲。
青燦與雪白之光,相互碰撞,果然沒有迸發出熾烈的灼燒和激蕩。
這是一對互補的天書古卷。
寧奕神色復雜,看著此刻云海激蕩而出的畫面——
因果與命運相互成就,相互補全,彼此,都成為了圓滿,紊亂業力在變得有序,也開始演化更玄妙的道意……一縷又一縷輝光,得以擴散地更遠,更有力。
洛長生掐袖,熄滅了自己點燃大墟的因果光火。
兩卷天書交融后的力量,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這股“遠大于二”的柔光,迅速照亮大墟。
從此之后,大墟也有了白晝。
寧奕神情復雜,他站在鯤魚背上,看著這一幕。
他回想起當年烈潮燃盡的畫面,清客先生將命字卷囑托給自己。
而他,則一直很清楚。
自己或許是執劍者……但絕不是“命字卷”最好的主人。
在徐清客手中,一卷命字卷,便足以布出驚世駭俗的“烈潮之局”。
相比之下,在自己手中,這卷天書,能起到的作用,便顯得“微乎其微”。
在這一刻。
寧奕也終于明白了。
并非每一卷天書,都適合自己,在這世上或許還有比自己更契合它的主人,而自己作為執掌者,要明白……執劍者天書,存在的意義。
正如自己集齊的“山”和“離”。
世間萬物,逃不開“離散”。
有聚攏。
自然……就有分散。
寧奕站在云海之巔,靜默地眺望大墟盡頭,凝視著因果和命運抱成一團,凝結陰陽雙魚的畫面,整片云海得到了圓滿。
自己的母親,就是因為看破了天書存在的意義,所以選擇將它們,重新分散在世間各地嗎?
長長吐出一口氣。
寧奕并沒有因為“失去”而覺得遺憾,相反,他覺得在這一刻,自己似乎也得到了“圓滿”。
說到底,自己并不是古卷的擁有者。
兩座天下,無數年來,大浪淘沙,不知有幾位執劍者背負重任而生,既然已經有了集齊天書的執劍者,如自己母親那般的人出現過……那么也便意味著,執劍者的使命,不只只是集齊古書那么簡單。
神海內,白骨平原頻率不高的震動。
寧奕能感受到執劍者神海里其他古卷傳遞而出的情緒……那種情緒,叫做“欣慰”。
云海的大墟盡頭,洛長生陪伴之處,是比自己更適合這二卷存在的地方。
冥冥映現于心中的預感,以及震顫的白骨平原,都在告訴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在對抗“最終之劫”。
天幕崩塌。
海水倒灌。
大暗無邊。
歷任以來的執劍者,天書,聚集,分散,圓滿,破碎,都是為此而生,為此而滅。而無數年后,終于輪到了自己。
“如果真有這么一天……”寧奕一只手默默按在細雪上,他抬起頭,看著還澄澈無垢的穹頂,以只有自己能夠聽聞的聲音,輕聲自語道:“我會斬開一切黑暗,還這世間一片光明。”
“寧兄,你接下來的打算?”
“煉化古卷,恢復傷勢。”
鯤魚緩慢游曳在云海大墟之上,或許是因為因果卷和命字卷合璧的緣故,“小家伙”幼嬰的心情變得極好,時不時清亮長嘯一聲,歡快地以尾鰭拍打出云海翻騰四濺的浪花。
“龍皇殿和芥子山,都在云海之外圍殺我,不過很可惜……他們等不到我了。”寧奕望向遠方,他輕聲道:“煉化‘空之卷’后,執劍者開啟門戶的力量會大大增強。兩座天下之間的壁壘,對我而言,也不再存在。”
這就是他想讓洛長生跟自己一同南下的緣故。
只需要從北荒云海,開一扇門,便可輕易逃離白帝和龍皇的追殺。
“這個過程,可能需要一到兩周。”寧奕沉吟片刻,道:“洛兄,你當真不和我一同南下?”
謫仙緩緩搖了搖頭。
他坐在鯤魚豎起的一條脊鰭之上,風云掠過,白袍飄搖,手中拎著一座桃木酒壺,笑意盎然,“寧兄……不必再問了。我留在云海便好。”
寧奕欲言又止,最終沒有再問。
他知道,再怎么去問,都不會得到答案。
原因……自然是“不可言說。”
“她……你準備怎么辦?”
謫仙微微側首,望向寧奕身旁。
小木桌上,一個紅衣女子,喝得爛醉如泥,此刻趴在桌上,發絲散亂,面容酡紅,葉紅拂倒是酒品極好,即便醉成這副模樣,亦沒有胡言亂語,只是像個沒有絲毫動靜的石塑,睡死過去。
寧奕笑著搖了搖頭,“我答應過葉紅拂師尊,把她安全送回大隋。等傷好,便一起回去了。”
洛長生低垂眉眼,笑了笑,不再多言。
他知道,葉紅拂為什么會喝成這樣。
一切盡在不言中。
寧奕三兩步,來到脊鰭之前,他雙手一撐,便這么坐在如山一般的寬厚魚鰭上。
寧奕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坐在“小山頭”,與謫仙齊肩。
云海之上,日出東方。
極光璀璨,神霄絢爛。
“寧兄……”
寧奕打斷了洛長生,他擺了擺手,憨憨笑道:“寧兄寧兄,一板一眼的,聽不習慣。”
“寧……寧先生?”洛長生哭笑不得。
聽起來更糟糕了。
心底長嘆一聲,洛長生抿了口酒,問道:“……大隋那些人,都怎么稱呼你?”
“他們啊。”
寧奕思考了一會,身子后仰,躺在溫暖的鯤魚大鰭之上。
他瞇起雙眼,雙臂枕在腦后,懶洋洋道:“有些人喊我寧魔頭,有些人喊我寧劍仙,有些人喊我烏龜王八蛋,有些人喊我不要臉的混賬東西。”
謫仙笑著搖了搖頭。
他緩緩咽下一口酒,只覺得心底暖暖的。
老洛的聲音也醇厚如酒。
“小寧。”
寧奕有些恍惚。
這是一個很久很久,沒有人喊過的稱呼了,他從葉老先生那兒聽過這樣的稱呼,也從其他類似的長輩口中聽過,但都與此刻洛長生的聲音聽起來不同。
是兄長。
亦是好友。
雖淡泊,但也情義深重。
寧奕神情鄭重起來,望向身旁半坐身子,坐觀云海朝陽的年輕謫仙。
洛長生指了指那輪新出云海的大日,輕聲道:“無論如何,太陽都會升起來。”
寧奕認真欣賞著那輪初日。
“是。”
他有些不明白,洛長生為何會忽然對自己說這句話。
謫仙的聲音更輕了。
輕的,外人根本聽不清楚,像是說給自己聽。
“所以……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要放棄希望。”
幽幽吐出一口氣。
洛長生岔開話題,笑著問道。
“回大隋后,與韓約那一戰,勝算如何?”
寧奕伸出一只手掌,山字卷,離字卷,生字卷,空之卷,四縷輝光,浮現于指掌之間。
寧奕緩緩握拳。
看似懶散,但實則異常堅定的聲音,飄蕩在云海之上。
“這一戰,我必勝。”
(因為小篇收官的緣故,這幾天更的略慢。明天大概還有最后一個小高潮這樣,灞都篇就完成啦,個人感覺還不錯,能有個八分這樣。這幾天會在公眾號“會摔跤的熊貓”發一些總結和反思,接下來就是南下與韓約的決戰了。呼呼呼下周會加快進度的多更,再下周即23號可能要外出一趟,提前預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