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嗖。”
“嗖。”
接連的破空之音,在小巷上空響起。
出席壽宴的灞都師兄弟,除了古王爺,盡數來到這里。
石壁坍塌,劍意殘留,陣陣神性風雷席卷。
“小師妹剛剛在這里跟人打了一架。”
姜麟兩根手指捻擦指腹,將血跡在衣袍上抹去。
他輕聲道:“她輸了,被人帶走了。”
幾位師兄神情均是難看。
小師妹在灞都城內被人帶走了?
“那日的無名妖修,就是人族寧奕。”姜麟面色陰沉,篤定道:“這場灞都動蕩……也是他一手謀劃,目標就是小師妹。”
灞都城內師兄弟,通過師尊之口,已經知道,小師妹黑槿的身上有大造化!
而這份大造化……與人族的劍修小子寧奕相生相克,而且相互吸引。
所以兩人互為獵物,也互為獵人。
“云頂大鏡,竟然沒照出他本尊?”
回想整場壽宴,以及擦肩而過的那一次交鋒,姜麟只覺得自己險些就看破了寧奕的布局。
在那時,他其實就感受到了小師妹的異樣。
黑槿在那時應該就識破寧奕真身了。
只不過,因為孤僻自閉的性格,加之饕餮貪婪獨食的血脈……使她選擇了另外一種處理方式。
小師妹輕敵大意了。
為時已晚……姜麟深吸一口氣,道:“這姓寧的不簡單,身旁應該還有一個人族大修行者。”
寧奕身旁那個狐面女子,自己也有種熟悉的感覺。
縱觀大隋,有能力潛入灞都城出劍刺殺的女子劍仙,不過那么幾個……
姜麟輕輕摩挲指尖,嗅著這片斷壁殘垣縈繞的劍意。
不是將軍府裴靈素。
是……葉紅拂?
“現在去追,還來得及。”姜麟反應速度很快,他以麒麟神通,照現血跡,虛空之中指出一條歪歪扭扭的長線。
姜麟冷笑一聲,“他們動用了傳送符箓,逃出主城了,但逃不了多遠。”
做完這些,姜麟望向自己三師兄,沉聲道:“師兄……拜托了!”
灞都城諸多大陣,符箓陣紋運營掌管,便盡數交托在三師兄手上。
“交給我便是。”
三師兄面無表情,彈指叩出一枚玉石,瞬息風云席卷。
“嗡”的一聲!
四道身影,被磅礴云氣席卷,瞬間便傳送到灞都城邊沿,緊接著再是一枚玉石破碎,四道身影再一次傳送……以極快的速度,向著遠方追擊而去。
小子母陣的符箓特性,乃是擊破空間。
以一個奇點,連接下一個奇點。
不斷擊破,不斷傳送。
當初溫韜敢以命星之身,涉險去盜小無量山圣墳,便是因為有“小子母陣”在手,接連不斷的擊碎奇點傳送,這等速度,即便是涅槃大能,也無法追趕。
除非是掌握世間極速的那一類頂級涅槃。
當今天下,真正執掌“世間極速”的人并不多。
完全煉化先天靈寶天凰翼的火鳳是一個。
將野火印記烙在敵手身上的沉淵君是一個。
一劍遠游三萬里的葉老先生……已經不在了。
不幸的是,灞都城就擁有這么一位世間極速的大修行者。
幸運的是,火鳳并沒有出城。
接納玄螭大圣之后,這位灞都二師兄便再也沒有于世人面前露過面了。
雪白與漆黑之光交撞的那一刻,仿佛有一柄萬鈞之錘,砸墜在神魂之上,仿佛要淬出火花,將寧奕的神魂都擊出竅穴。
并不是劍氣兇狠。
更不是饕餮殺意太強,無從抵擋。
而是……一股強烈的召喚感,在兩縷執劍者劍氣碰撞之時,不可抵擋地于靈魂深處迸發!
轟的一聲。
寧奕夢回執劍者古卷里的遠古洪荒。
他再一次看見了傾塌破碎的天幕,海水倒卷的穹頂,漫天飛掠的骨片,生銹斑駁的鐵盔。
那株垂落億萬長葉拋飛如流蘇的古木,盤踞于高山之巔。
他就站在世界盡頭的海面上。
面前是一座海水凝聚的王座。
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寧奕。”
那個聲音先是微弱,逐漸一點點增大。
“……寧奕!”
腳底的水面漣漪,也隨著心底呼喚聲音的增大,不斷擴散,愈發激烈。
最后是一聲急促的呼喊。
“寧奕!”
寧奕陡然醒來。
洶涌的流云將他吞沒,入眼是一片銀白蒼莽,他發現自己正被人背在身后,穿梭掠行在數千丈的云層上空。
遠方大日遨游于云海之上,灼目紅光映射出一副圣人氣象。
狂風如刀,切割面頰,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原來呼喊自己的那道聲音……不是什么執劍者。
而是葉紅拂。
“逃出灞都了……黑槿呢?”寧奕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沙啞,喉嚨里似乎還摻雜著血,他微微扭頭,看見了一柄低沉前掠的飛劍。
自己此行的獵物,那頭饕餮,四肢軟綿垂落,就趴在飛劍之上。
兩張劍氣符箓,將黑槿死死壓在劍身上,不得動彈。
黑槿面色慘白如雪,看樣子是失去了意識,一路有饕餮血拋灑,在身后的云層中留下一連串猩紅小徑。
“饕餮體魄太強了。”葉紅拂快速道:“最后一劍沒能殺掉她,時間已來不及了,如果沒猜錯,灞都城師兄弟就在追來的路上。”
紅衣女子挑起眉頭,望向黑槿。
她佩戴數年的劍器,如今藏于鞘中的劍身,只剩下一半。
當劍意殺意灌入饕餮體內之時,葉紅拂感受到了一股極其強大的“吞噬貪念”,那股力量,似乎要將所有的一切都吞入腹中。
即便是來殺死她的劍,也不例外。
一劍之后,饕餮重傷不醒,而她的佩劍,也遭遇了重創,拔出之時,沒入饕餮體內的劍身盡數消融,只剩下殘缺的另外一半。
寧奕的面色比黑槿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抬指按在自己眉心,重新引了一把飛劍,馭劍而行,與葉紅拂保持平齊。
命字卷縈繞復散。
“你猜的沒錯……他們已經追來了。”寧奕重重咳嗽一聲,神海里的意識仍然飄掠。
執劍者古卷里觀想到的“末日”,還是不斷浮現于神海之中。
“現在怎么辦?”葉紅拂挑起眉頭,道:“等火鳳反應過來,一切就都遲了!”
深吸一口氣。
寧奕喚出生字卷,磅礴生機圍繞周身,潮起潮落,一反一復,數息之后,他的面色看起來好多了,整個人的精氣神也恢復過半。
“刺殺”黑槿的過程極短。但這幾乎是寧奕所經歷的最傷心神的戰斗,沒有之一……
而且接下來要面臨的,是灞都城極其瘋狂的追殺!
他必須打起精神。
“我現在就殺了她。”寧奕取出細雪,對準黑槿的脊背,刺了進去。
他今日來到灞都城,所為便是取走屬于自己的兩卷天書。
取走天書,殺死黑槿……接下來便毫無留戀。
正如葉紅拂所說,饕餮的體魄很強。
寧奕高舉細雪,對準女子的后背脊骨,一劍刺下。
“珰”的一聲。
并沒有出現鮮血橫飛,骨肉分離的景象。
反倒是寧奕的劍鋒偏轉,劍身被格擋地瘋狂震顫,斬落之后重新抬起。
寧奕瞇起雙眼。
剛剛落劍之時,他感受到了一股游走于饕餮體表的虛無之力。
離字卷的排斥之力!
葉紅拂貫穿饕餮前胸后背的那一劍,刺出了一道細狹的劍鋒豁口,而那里正是離字卷與滅字卷最豐盈的地方。
兩卷意味著撕裂和毀滅的天書力量,在這位女子執劍者的體內瘋狂游掠,不斷沖撞,以至于這道劍傷豁口……都遲遲無法愈合,一路拋灑鮮血。
寧奕抿起嘴唇,想到了自己很久以前的一個猜想。
煉化古卷之后,執劍者擁有的“力量”,到底是一種天賦,還有一種特質。
這兩者,不一樣。
一者是可以收縮的,而另外一者,則是不可選擇的。
煉化生字卷后,寧奕明顯感受到了自己血液內的生機充盈了數百倍,無論受了多么嚴重的傷勢,很快就能恢復……而這,并非是遵從自己意愿的。
這也就意味著。
即便他不愿意,也無法阻止傷口的愈合。
煉化生字卷后……他很可能會因為這連綿不絕的生機,活到五百年,八百年,甚至更久。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了黑槿身上。
一旦饕餮體魄受損,離字卷和滅字卷的特質力量觸發,即便她是宿主本人……也無法抵抗特質。
她受到的傷,要比尋常人更難彌合。
事物有陰陽兩面,只擁有一卷古書……得到了一部分力量的增幅,但因為特質的限制,反而不完美。
怪不得黑槿明知是一場殺局,卻仍要入局。
她太需要生字卷了。
滅字卷帶來巨大的殺力增幅……也帶來巨大的特質限制。
寧奕瞥見葉紅拂腰間的斷劍。
葉紅拂的劍,因為刺穿黑槿,直接被毀了。
不僅僅是因為饕餮的貪念,還有那游掠在黑槿血液中的“滅之力”!
想要取走古卷,恐怕依靠尋常的劍氣,是無法完成了。
寧奕緩緩伸出自己一只手掌。
他將黑槿翻了個身,面朝自己,接著五指指尖,抵入女子的胸口……
寧奕的面色陡然蒼白三分!
指尖血肉,瞬間被滅字卷的毀滅之力卷中,擊打成為一團血沫。
而緊接著,生字卷的愈合之力觸發。
白骨之中,復生血肉。
這股痛苦,讓寧奕回想起閻惜嶺的大劫!
生滅之間,有大劫難,亦有大造化。
寧奕默念猴子教導的口訣,在滅字卷搜刮指骨血肉之時,凝練那一縷纖不可覺的純陽氣。
就這樣。
五根手指,緩緩插入黑槿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