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大作,繚繞蛇山。
山頂一座紅亭,亭蓋被大雪覆蓋,一片銀白。
寧奕和清鱗齊肩而立。
兩人一邊賞雪,一邊“敘舊”。
“怪不得‘東巖子’之號如此熟悉。”清鱗仍然是一件單薄輕紗的清涼打扮,薄紗在風雪中飄搖,很難想象這竟是一頭蛇妖,風雪映襯這副仙肌玉骨更加超脫,宛若仙子。
她捋了捋青絲,道:“我娘告訴我,當年虺蛇一族能夠盤踞此山,便是有貴人扶持,那位貴人留下道藏,以及一道善意,庇護虺蛇長興。”
當年趙蕤行走妖族天下,并未大開殺戒。
那本游記里寫,人有善惡妖亦如此,負劍而行須問本心。
這一趟北上南歸,趙蕤先生出劍必是問心無愧,殺妖如殺人,先判善惡,后才出鞘。
至于庇護蛇山……趙蕤先生的小本本里倒是沒有詳細記載。寧奕只記得游記里寫,蛇山是小霜山傳人一定要來看一看的地方。
先生留下的原句是:“蛇山霜意極濃,小霜山后人可以一觀,觀后必有所得。”
“其實,當初與虺蛇有緣的‘東巖子’,乃是我的師尊。東巖子一脈單傳,弟子續承師號,至我……已是第七代東巖子。”
第七代東巖子?
蛇后清鱗微微側目,發現身旁男人,看著漫山遍野的雪屑,有一剎恍惚。
寧奕心中感慨。
這里……的確霜意極濃。
有那么一瞬,像是回到了小霜山。
當初趙蕤先生游歷妖族回歸后,是否就是按照蛇山意境,重新布置了小霜山呢?
回過神,寧奕輕輕笑道:“我體內流淌獅血,初時修為薄弱,萬幸被師尊撿到,跟從修行,直至繼承衣缽,才逐漸有了今日造化。”
清鱗恍然,原來如此。
她說這位“東巖子”怎么跟記載中的不太一樣。
寧奕編了一個謊言。
東巖子外號,在大隋雖然出名……但是在妖族天下,師尊當年行走妖族還是很低調的,并未引起過多大波瀾。
像蛇山統領這樣的妖修,自然不會了解這個名號,在大隋有怎樣的意義。
紅亭閑敘的這半個時辰。
清鱗知道了“寧奕”來到這里的來龍去脈,以及一系列原因——
這位修為不俗的散修大人,雖是孤家寡人,但對灞都城很是敬仰,想尋一個點化修為的造化機遇,正好碰上這次古王爺大壽,只可惜,諸方來賀,不邀散修。
苦于沒有“敕證”,無法踏入那座云上之城。
一開始,她其實有所懷疑……但寧奕的消息一真一假,穿插在一起,師承是真,名號是假,獻禮是真,敬仰是假。
誰能想到,有一位“不知好歹”的人族劍修,能不知不覺混入妖族天下,還敢借此大宴,去高手云集的灞都城尋死?
給清鱗十個膽子,也不敢猜寧奕是人族星君。
“這次獻禮,之所以選擇‘虺蛇’,便是因為東巖子一脈與你們的淵源。”寧奕柔聲道:“進獻寶珠,既能讓我獲得古王爺的青睞,也能拯救虺蛇一脈,如今在妖族天下的窘迫境地。”
“更何況……古王爺不幫你,你還有我呢。”寧奕說到這里,刻意頓了頓,道:“區區云豹,何足為懼?”
清鱗搖了搖頭,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苦澀一笑,攏了攏薄紗,道:“東巖子先生,虺蛇如今處境,絕非一人之力可以挽回。你能助我族獻禮,已是感激不盡,哪里還敢更多盼求?多說無益,我相信您……只盼這次獻禮,能如您所言,一切順利吧!”
這位蛇蝎大美人,眼中真真有清輝流淌。
寧奕側目一瞥,從那雙純潔瞳孔中看見了一片悲戚……
清鱗柔聲道:“既然先生喜歡這里,不妨這幾日便在此地住下。這座霜寒宮清凈安寧,是上好的修行之地。”
說完,就要離去。
“等等——”
寧奕忽然心頭一動,問道:“大統領,你早就準備好了獻禮……我這次上門,是否算是‘叨擾’?”
清鱗離去動作停滯一剎,怔了一刻。
眾所周知,古王爺貪色霸道,最是喜好人族女子,但對于送上門的妖族絕色,若足夠香甜,絕不會“視而不見”。
寧奕對視薄紗女子,無需清鱗開口,他已從其眼中得到了答案。
自己猜的不錯。
這次大壽……清鱗準備將自己作為禮物,獻給古道。
“您來的正是時候。”
清鱗并沒有避諱什么,淡淡道:“我虺蛇一族,的確到了生死存亡之際……能有一線生機,無論如何,是要試一試的。”
寧奕笑了笑,欲言又止。
清鱗離去之后,山頂紅亭恢復一片寂靜。
大統領安排的住處“霜寒宮”,在不遠處雪山霧氣中隱約顯現輪廓,妖域地大,蛇山俯瞰古城,諸峰繚繞如蛇,一副妖嬈之姿。
一襲紅衫,極其艷目的葉紅拂,背負古劍,緩緩從大雪之中走出。
她來到寧奕身旁。
一襲紅衣驚艷至極,好看是好看。
但……
寧奕忍不住呵斥道:“這副打扮,別人看見了,怎么相信你是我的小婢女?”
主仆二人,形象氣質相差太大。
看起來,戴上面皮“平平無奇”的寧奕,反倒像是那個仆人。
“你在教我做事啊?”葉紅拂面無表情,“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不成?”
硬了。硬了。
拳頭硬了。
葉紅拂拳頭硬了。
向來欺軟怕硬的寧某人敏銳察覺到了不對勁,避開這個話題,道:“過幾日便動身,隨虺蛇使團一同去灞都城賀壽。”
“‘敕證’的麻煩解決了?”葉紅拂嘖嘖笑道:“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寧奕認真道:“灞都城一脈八位師兄弟,個個都是古皇血裔。二師兄火鳳乃是新晉涅槃妖圣,被譽為妖族天下未來的新皇……修為只在其上的大師兄,極其神秘,至今都未曾露面。”
“老三老四,似乎修行合道之術,與陰陽大道有關,形影不離。”
“老五出手次數極少,情報里依稀提到,他天賦異稟,有著遠超同境的‘生命力’,一息不死,便可回衍……”
“古道排第六,姜麟排第七,黑槿排第八。”一路盤點下來,的確各個都是妖孽,沒一個好招惹的角色。
這次入城。
寧奕要掠奪古卷。
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灞都城小師妹黑槿!
“古王爺壽辰,四方高手云集。我們要盡可能低調,不要引起關注。”寧奕望向葉紅拂,“我知道你養劍多日,渴望一戰,正是劍意凜然之時……但此事不可大意。”
“放心。我不是傻子。”葉紅拂抱劍而立,紅衫被風雪卷的一陣陣飄拂而起:“混入灞都城,一旦暴露,就是死路一條。”
別說她還只是星君。
就算涅槃了,也不可能在灞都城逃生。
“任務很簡單,壽辰時限內,找到黑槿……殺掉黑槿。”寧奕平靜道:“我會在灞都城內布置一座陣法……這需要三日的準備時間。此陣名為‘小子母陣’,可以確保我們安然離開。”
“在灞都城內刺殺黑槿?”葉紅拂瞇起雙眼,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世人都說她是瘋子。
如今看來……寧奕才是那個真正的瘋子。
這件事情太瘋狂了。
但她很喜歡。
“這件事情,我一個人做不到。所以需要你。”寧奕抬起頭,認真望向葉紅拂,“灞都老人精通卦算之術……或許他能算到我的存在。但一定不可能算到我身旁還有一個人——你。”
聽到這里,葉紅拂有些疑惑,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可能會暴露?”
“不。”
寧奕搖了搖頭,道:“我的意思是……我很可能已經暴露了。”
葉紅拂神情錯愕,像是看瘋子一樣看著寧奕。
從天啟之河,已經印證一些猜想的寧奕,笑了笑,對葉紅拂此刻這個反應毫不意外。
頂級涅槃,能否穿透天機,拆破自己身上的因果迷霧?
大概率是可以的。
行事之前,寧奕向來會做好最壞的打算。
“灞都老人應該能算到我會來……但這場大宴人流太多。西妖域有數百上千使團踏入云上之城,卦算之術也并非萬能。”寧奕快速道:“我們在暗,他在明處。所以——”
他重重道:“我會制造出一個足夠大的動靜,而你的出手,一定要快,要準,要狠!”
只要黑槿死了。
那么執劍者古卷……再不濟也會掉落而出,重新墜入兩座天下角落。
“等一等,你的意思是……”葉紅拂喃喃道:“這次刺殺,由我一人進行?”
“你不是一直想拿大妖祭劍么?”寧奕淡淡道:“黑槿是一個比姜麟更合適的對象……如果刺殺那頭皮糙血厚的麒麟,我們大概率都會死在灞都城里。”
“放心……我會給你制造一個絕佳的時機。小子母陣的符箓也會交到你手上,刺殺完成,你便觸發符箓。”寧奕說出了自己的布置,道:“你無需擔心我……我自有逃生手段。”
說完,寧奕望向葉紅拂:“計劃說完了……你如果不想來,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女瘋子伸出一只手,抵住額頭。
瘋了。
瘋了。
真是瘋了。
在灞都老人眼皮底下殺他閉門弟子……不管成功與否,一旦出手,便再也沒有回頭路。
葉紅拂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能相信寧奕么……寧奕的謀劃,寧奕的符箓,以及寧奕所謂的,制造的機會。
山崖卷雪,紅衣飛拂。
許久之后,響起女子低沉沙啞的笑音。
“就這么說定了……”
“那頭饕餮的命,交給我了!”
(今日手腕疼,還有一章,明早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