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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春柳與烈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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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大婚……很好呀。”

  少女額頭不知何時滲出了一小層細密汗珠。

  田靈兒仍然在笑,卻覺得自己身體里的力氣,被一點一點抽干了。

  于是這本該賀喜的笑聲,聽起來卻多了三分虛弱的空無。

  蹲在寧奕肩頭的白狐,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田靈兒面色上的異樣。

  雖然有劍氣符箓在,屏蔽了她的感知,但她又不是傻子。

  一眼就看出了少女的不對勁,再加上今夜篝火晚宴上的一些異樣,白微心底頓時明白,剛剛發生了什么。

  這女孩拉著寧奕出來,多半是要“表明情意”了。

  白微心底冷笑一聲。

  寧奕看起來年輕,但心思敏銳,這女孩的來意,早就被他看穿了,這路上最多三言兩語,就能讓女孩清楚……兩人之間沒有可能。

  果然。

  白微蹲在寧奕肩頭瞇起眼觀察,接下來兜風,那女孩基本沒怎么開口了。

  兩個人掉頭返程,女孩還能繃住情緒,最后對著寧奕笑了笑。

  寧奕解除了白微的禁制。

  他掀開自己的營帳簾布,兩根手指捻起狐貍后頸,將她甩了進去。

  白微哎呦一聲,幻化成為人形,一副軟弱無力的模樣,嬌羞欲滴,順勢就摔在了寧奕的床榻之上,衣衫半解,咕噥抱怨道:“我說,你好歹是未來要統御草原的烏爾勒……怎么就不懂得憐香惜玉?”

  寧奕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徑直坐在營帳木案之前,背對白微,攤開一卷古書,如若無人地閱卷。

  白微含怒問道:“姓寧的,你到底還是不是男人?嫌棄我就算了,那荒人女孩好歹腰細臀翹,你就連個機會都不給?”

  寧奕背對白微,沒有反應,一句回話也沒,如老僧入定。

  妖族天下的妖靈……啟靈之后,受到北方整座天下的大環境影響,它們很難明白人們口中所說的“愛”,到底是什么。

  狐妖一族更是如此,因為生來貌美,經常被當做爐鼎采補,她們癡纏的只不過是肉身……哪里能理解人類所說的“忠貞不渝”?

  所以對白微,寧奕沒什么可說的。

  白微冷笑一聲,道:“不用去看,我都知道,你肯定不屑一顧,覺得我們妖族是冷血動物,不懂什么是什么愛……我且問你一個問題,那女孩對你一番真情實意,連我都看得出來,人家好歹付出了這么多,你卻連個機會都不給她?”

  話音落地。

  那坐在木案前的男人,果然沉默了很久。

  嚯……被問住了?

  果然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啊。

  白微懶洋洋地靠坐在床榻上。

  接著,她便看到寧奕面無表情,緩緩回過了頭。

  一雙眸子里,涌動著令人驚懼的神雷。

  白微連忙噤聲,一句話也不敢再說,“砰”的一聲,營帳里煙霧繚繞,女子重新化為一只雪白小狐貍,滿臉委屈,嗚咽一聲,縮成一團。

  寧奕眼中翻覆的雷霆緩緩消散。

  “你說的不錯……她對我是真情實意的。”

  他望著白微,道:“正因如此,我才不給她希望。”

  小狐貍眼神茫然,她看著寧奕那雙平靜至極的眼瞳,不明白為何面對一個人如此喜歡自己的人,寧奕要如此決絕……

  但心緒之中,似乎有一縷靈光掠過。

  她好像捕捉到了一點答案。

  “哥……我找烏爾勒表白了。”

  一面湖泊,并不大。

  深夜過半。

  夜云繚繞,層疊在湖水之下,此刻風停,湖面如鏡,清澈可見一男一女兩張面孔。

  田靈兒摟抱著雙膝,蹲在湖畔。

  田諭就在她的身旁,一只手揉了揉少女腦袋,把一頭秀發揉亂。

  女孩雙眼通紅,看著湖面映襯出的那張憔悴面孔,覺得陌生而又可笑。

  田諭輕聲道:“烏爾勒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嗯。”田靈兒的聲音一陣艱澀,道:“他們已經成婚了。以后的婚宴,還要在草原上舉辦。”

  “好事。”田諭淡淡的說了這么一句,“你有沒有恭喜他們?”

  “當然……”少女擠出了一抹笑容,其實她笑的很好看,只不過現在眼眶紅通通的,很是狼狽,“人家郎才女貌,當然要祝福啦……”

  女孩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后,幾乎聽不見了。

  她當然是祝福了的。

  只不過聽到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難過了,所以祝福的詞說的并不多,可能只能蒼白地蹦出幾個恭喜,祝賀……這種詞不達意,聽起來像敷衍的賀語。

  “然后就躲到了這里,準備一個人哭?”

  田諭這句話,單看字面意思,頗有些調侃嘲笑,戲謔諷刺的意味。

  但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卻無比認真。

  他是真的在詢問田靈兒的想法。

  少女沉默了一小會,再次點頭。

  “……嗯。”

  然后她抬起頭,狠狠抹了一把面頰,惱火問道:“不然呢?你覺得很丟人?”

  田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蹲在女孩身旁。

  他撿起一粒石子,輕輕在掌心捻著,柔聲道:“小時候,我也是個愛哭鬼,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就喜歡躲起來,一個人偷偷的哭……所以,躲起來哭,其實沒什么丟人的。”

  少女怔住了。

  她沒有想到,田諭會對自己說這個……

  她更沒有想到,向來堅毅的兄長,在以前竟然也有軟弱怯懦的一面。

  田諭笑了笑,面頰上的疤痕在月光倒映下并不顯得猙獰,反而顯得親和。

  “是真的。”他撿起石子,輕輕在掌心捻握一下。

  田諭的笑聲聽起來有些沙啞:“那時候程然還活著,他采藥起得早,所以只有他知道我這么丟人的一面。”

  少女眼神變得黯然……他知道程然是兄長在邊陲唯一的摯友,但已經死在了源煞災變之中。

  “程然教了我一招。”

  “如果不開心呢……就要將心底的情緒發泄出來。”

  田諭輕輕掰開少女五指,將自己掌中的石子,放在少女掌心。

  然后他重新撿起一枚石粒,站起身子,輕輕抖腕,將那一粒樸實無華的石粒,擦著湖面擲了出去——

  “嗖”的一聲!

  石子切割湖面,并沒有蘊含星輝勁氣,卻猶如一只乘風破浪的小舟,唰唰唰擦破十幾層水浪。

  田諭打出了一個完美的水漂,這枚石粒一直掠到了這片小湖的對岸。

  “……幼稚。”少女攥攏五指,破涕為笑,“我才不要試呢。”

  田諭也笑了。

  兩個人的耳旁,夜風輕拂。

  沉默了片刻。

  田諭緩緩道:“我們都是渺小的人吶,我們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

  “有時候,喜歡一個人已經很累了,還要做好被那個人不喜歡的心理準備。”田諭笑了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烏爾勒有喜歡的人。第一次的篝火晚宴,你應該就看出來了。”

  田靈兒抿著嘴唇,不說話了。

  是的……她早就知道烏爾勒心中另有她人了。

  不管是誰,但田靈兒很清楚……那個人一定不是自己。

  “我很慶幸,烏爾勒面對你的時候沒有心軟。”田諭悠悠道:“如果他回避你的問題,或者不選擇解答……那么你將永遠困在這種狀態里,周而復始,永遠也不會有‘解脫’的一天。”

  田靈兒怔住了。

  少女咀嚼著兄長的話語,喃喃道:“……解脫?”

  “是啊……解脫。”田諭雙手環臂,意味深長望著妹妹,笑道:“你終于可以不用那么提心吊膽,那么小心翼翼了,這當然是一種解脫。事實上,你再怎么用心,烏爾勒也是感受不到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

  少女眼神變得恍惚,兄長的聲音繼續在耳旁響起。

  每一句的聲音都不大,但都讓她變得比先前更加清醒。

  “大隋的江南水鄉,生長著草原所沒有的春柳,細枝。”

  “但草原也孕育了大隋江南不曾有的烈馬,戰隼。”

  “沒有人會說,春柳就比烈馬要好……這世上的萬物都是不可替代的。有人喜歡江南,也有人喜歡草原。”

  “我們生下來的血液里,流淌著雪鷲的桀驁,追尋著無垠的高空,這是刻在骨子里無法改變的向往。靈兒,如果你真的喜歡一個人……不要按照他喜歡的樣子去變化,努力變成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吧。”

  湖水泛起了陣陣漣漪。

  一只溫暖的手掌,搭在少女的肩頭。

  “烏爾勒跟我說過,他很欣賞你大口飲酒、大口吃肉的模樣,那才是真實的你。”田諭望向自己的妹妹,沉聲道:“如果你還是想哭,我陪著你到天亮。如果你想明白了,就拿出荒人的氣魄來,喜歡烏爾勒不是丟人的事情,被烏爾勒拒絕,也不是。”

  “砰”的一聲,田諭不知從哪拎出一壇酒,擺在少女面前,此后便一言不發。

  湖面搖曳著一張破碎的少女面頰。

  女孩盯著湖面,眼神逐漸從惘然變得明悟,她忽然拎起酒壇,啟了酒封,仰首而下,一飲而盡。

  淚水,酒液,順延唇角肆意蔓延,打濕衣襟。

  少女雙手捧著酒壇,長身而立,滿飲之后,將酒壇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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