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篝火,升騰搖曳。
這一次守住了獸潮,田諭不僅下令讓眾將士休息,而且還特地召開了一場盛大的篝火夜宴,以行慶祝。
“烏爾勒”帶回來的鐵騎,鷹團的使者,被熱情地招待,很快便融入了環境當中。
十幾團巨大篝火,如一片一片盛開的花瓣,在大地上綻放。
載歌載舞,一片歡鬧。
“烏爾勒……巨像高臺的陣紋,還需要一次徹底的修正。”
田靈兒拎著一壇酒,坐在了寧奕身旁,少女的坐姿很拘謹,小心翼翼的像是一只貓兒,跟之前仿佛是兩個人。
“我看到了。現在的高臺不能自愈了?”
寧奕笑著舉起酒杯,敬了田靈兒一杯酒。
他所坐的地方并不是篝火晚宴的中心,田諭召開夜宴,特地留了個心眼,沒把寧奕推出來……托了這位心思玲瓏的老實人的福,寧奕才得以在這里安安靜靜,小口小口的抿酒。
小元山的陣紋,賦予了這座城墻“生命”,風吹雨打,暴雪曝曬,都不會使其傾塌,每一塊石頭似乎都有了呼吸,學會了受傷之后自行修補。
這座高臺的最終形態,就是犧牲“自愈”,換取極其堅固的御守能力。
看來……在自己隊伍抵達之前,草原的荒人已經準備拼命了。
“我學習陣紋的時間不長,師尊教我的只有拆解,沒有復原。”田靈兒雙手捧著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
烏爾勒是南方人。
他喜歡南方的姑娘。
烏爾勒離開后,田靈兒一個人偷偷翻閱草原王帳內的藏書,還找師尊要了大隋天下的一些風土人情圖志,南方的那些姑娘啊,面容生得溫婉柔和,脾氣也是如水一般,肯定不會大口大口的喝酒,更不會大嗓門的說話。
于是少女此刻捧杯喝酒的動作都柔了許多,慢了許多,說話的腔調也細聲細語,如春雨一般輕微柔和。
寧奕看著田靈兒,微微蹙起眉頭,只覺得女孩跟自己上一次所見到的……不一樣了。
之前那股渾然天成的靈氣,還有豪邁,似乎消失不見了。
兩人之間短暫的沉默了一小會。
少女連忙慌慌張張地開口,不敢直視寧奕。
“烏爾勒,我來找你,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辦法?”
說罷。
指了指高臺城墻方向。
“靈兒姑娘……”寧奕有些無奈,苦笑一聲,道:“對于陣紋之道,我并不精通。修補高臺之事,我恐怕幫不上什么忙。”
若是丫頭在,修補這座陣紋,必然不成問題。
田靈兒拉長聲音,十分遺憾地“噢”了一聲,連忙抬起頭,擠出一抹笑容,道:“沒事的。烏爾勒,我自己試一下……若是不成,回母河稟告師尊便是。”
寧奕輕聲道:“大可放心。這次獸潮之后,西妖域短期內不會有妖潮再襲。”
田靈兒眨了眨眼。
寧奕望向遠方一團篝火的方向,那只白狐老老實實蹲在云洵身旁,乖得像是一只木雕。
“白微以前主掌西妖域邊陲妖潮,基本每次獸潮都由她做主,那三頭千年境大妖,兩頭身死道消,如今只剩一個話事人。我留她一命,便是要保邊陲戰線的太平。”寧奕淡淡道:“她現在在我手上,西方邊陲,暫時不會生亂。”
田靈兒恍然大悟。
怪不得龍皇殿這么龐大的意志,伸手到西方邊陲,還需要找三頭區區千年境的妖靈……它們在此地已經盤踞多年,對于駕馭獸潮之事,極其熟練,而且富有經驗。
少女盯著那只白狐,忽然想起,既然白微是西方邊陲獸潮的駕馭者之一,那么之前的幾次獸潮,也一定有她作祟。
田靈兒咬牙切齒道:“她害了我太多同胞的性命……”
“會還回來的。”
寧奕嘆了口氣,其實荒人跟妖族之間的仇恨,未必有這么深,只不過對于出生在邊陲之地的田氏兄妹,這股仇怨則是實打實的深耕種下。
每一年,邊陲戰線都會死很多荒人。
其中,就有他們故鄉的親人,朋友。
少女默默握緊拳頭。
雖然她沒聽懂,烏爾勒在王帳內和兄長所說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相信自己的兄長,也相信烏爾勒的選擇。
“烏爾勒,我敬你一杯!”
寧奕抬起頭,發現神情熠熠的小可汗,拎著一壺酒,已來到了自己面前。
小可汗的面容有些泛紅,眼神發亮,顯然是酒勁上頭,他身為母河未來的大汗,自然是這場篝火晚宴的主角。此刻來到寧奕身旁,所有的目光也都投了過來。
不遠處,田諭有些無奈地伸出一只手,捂住額頭。
他知道烏爾勒不太喜歡喧鬧的環境,所以刻意安排了一個比較偏僻的角落。
現在倒好。
所有人都望過來了。
“來,干!”
小可汗拉著寧奕站了起來,看起來似乎喝醉了,但拉著寧奕起身的那一刻,一道十分清醒的聲音傳了過來:“抱歉抱歉。烏爾勒,我知道你喜歡安靜。但這些高臺將士們,數不清有多少人,想跟你飲一杯。今天這趟敬酒,我不來恐怕不行。”
寧奕點了點頭。
“諸位!”
他從地上拎起一大壇酒,沉聲道:“諸位英雄,好漢。高臺之勝,非一人之功。打破大破獸潮,我與諸位今夜同賀,當滿飲此杯!”
說完,寧奕仰首,一大壇酒咕噥咕噥順延喉嚨,掠入腹中,他沒有動用修為去化解酒液勁氣,只覺得腹中一片火辣。
“哐當”一聲。
酒壇摔在地上,清脆破碎。
“好酒量!”小可汗眼神一亮,再無朦朧之色,同樣陪著寧奕滿飲。
“烏爾勒”
草原上有人歡呼。
于是這道呼喊聲音連綿而起,化為一片聲海,荒人們圍著鷹團和騎團起舞,在這份熱情的感染之下,大隋的將士們加入了載歌載舞的隊伍中。
小可汗眼神帶著感激。
烏爾勒是個很干脆的人,今夜巨像高臺的將士們,情緒都被點燃了。
一時之間,人潮圍繞著十幾團篝火起舞。
這份熱情如火一般蔓延開來,寧奕滿飲之后,帶著笑意,向著云洵葉紅拂所在的方向走來。
“云大司首,入鄉隨俗。不要總是板著一張臉。”
云洵神情古怪,看著自己面前伸出的那只手。
他思忖一二,終是搖頭笑了笑,將掌心酒杯的酒液一飲而盡,白皙的面頰涌現一抹酒色,拉著寧奕的掌心起身。
“我陪你跳一曲?”寧奕微笑問道。
“滾蛋。”云洵罕見地粗暴了一回,搖頭笑罵道:“我可不稀罕你。”
喝完酒后,云洵的神色更柔和了,荒人的酒極烈,若是不動用修為,只需要幾口,便能讓一個成年男人喝醉。不過云洵酒品極好,喝酒之后,并沒有亂了分寸,只是對寧奕言簡意賅吐了一句臟話,便扭頭望向了挨著自己身旁坐下的黑袍女子副官。
“雪隼,陪我跳一曲?”
云洵輕聲問道。
那女子副官的面頰瞬間紅透,整個人姿勢怔住,如遭雷擊。
四周是鷹團的歡呼起哄聲音,整個鷹團里,誰不知道雪隼對云洵大人的愛慕之情……
從血脈上規劃細分,雪隼的身體里流淌著雪鷲的血液,她其實是一個生長在大隋天下的荒人,這里才是她真正的故鄉。
只不過雪隼從小接受的乃是天都地界的教育熏陶,所以對于草原的文化……并沒有太多的熟悉感。
但來到巨像高臺,不過短短數個時辰,她已在許多荒人的身上感受到了“親切感”,對于體內流淌妖血的荒人而言,血脈間的凝固力是真實存在的。
血液變得滾燙。
少女的面頰也變得滾燙。
她忘了自己是如何站起身子的,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將手指搭在大司首肩頭,如何配合大司首的動作邁出了第一步舞步……記憶變得空空如也,能給記下的,只剩下酒液的甘香,芬芳。
“你呢?就這么干坐著,只吃肉,不喝酒?”
葉紅拂坐在篝火旁,聽到了寧奕的笑聲。
她的氣質太獨特了,明明坐在世界喧鬧的中心,卻像是一塊冰,四周寂靜無聲,安靜的可怕。
沒有荒人敢接近她,原因有二,都很簡單。
第一,她是烏爾勒帶回來的人。
第二,她在巨像高臺一個人壓著兩位妖君打。
在崇尚強者的荒人世界里,取得“地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只要你夠強,你就可以取得匹配實力的一切地位。
而葉紅拂……太強了。這個強大到可以單槍匹馬挑翻母河八位草原王的女人,令人望而生畏,只可遠觀而不可交談……即便從她身邊路過,都需要很大的勇氣。
在巨像高臺守衛戰平定的三個時辰內,這個紅衣女子的綽號已經在邊陲四方傳遞開來。
目睹這一戰的荒人……給葉紅拂起了一個很是威武的名號。
女武神。
“女武神大人。”從田諭口中聽到這個綽號的時候,寧奕笑得不能自已,此刻伸出一只手,道:“賞個臉,陪我跳一曲?”
鷹團騎團,爆發出更加肆無忌憚的歡呼和起哄聲音。
而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荒人,更是敲起了大鼓,在他們看來,能夠配得上這位強大女武神的,也的確只有烏爾勒了!
咚咚咚的鼓響傳遍四方夜霄。
“跳一曲——”
“跳一曲——”
遠方坐在寧奕原先座位的少女,心臟也砰砰砰作響。
田靈兒看著那張篝火映襯下清冷絕美的女子面頰,越看越覺得自己卑微而又平凡,默默縮緊了身子。
烏爾勒邀請了其他的女孩。
她……會答應么?
“無趣。”
葉紅拂冷冷開口。
田靈兒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她的臉上還沒來得及露出笑意。
紅衣女子,拉著寧奕的手,站了起來。
“女武神的稱號……實在很難聽。我可不是只會殺人。”葉紅拂抬起頭顱,高傲地像是一只雛鳳。
她的眼中并沒有寧奕,冰冷的眼眸底下,是隱藏不住的驕傲。
“不要誤會。我只是想證明,我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