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云洵此刻的神情無比震撼,他死死盯著那扇古門,腦海里一片空白。
早些時候,他寧愿相信太宗皇帝真的死在長陵了,也不愿意相信有人能打開倒懸海禁制,給兩座天下開出一扇門戶這樣的鬼扯消息。
回想這一切,來得都太不真實。
云洵隱約生出了一種活在夢里的感覺……后來太宗皇帝被“證實”真的死在了長陵,而且與太宗一同進入長陵的那個家伙竟然活著出來了。
并且那個人拍了張獅心王面具在桌子上,言之鑿鑿告訴自己,他能打開倒懸海的門。
最后。
他真的打開了。
“見……鬼……”云洵身旁的副官雪隼,瞪大了水靈靈的雙眼,神情錯愕震驚無以復加,她像是見鬼一般,看著那個獨自站在海邊,打開那扇“門”的年輕黑衫男人。
女子使勁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
倒懸海……真的有門?
倒懸海……真的有門!
鐵騎,鷹團的每一個部眾,此刻神情皆是震撼。
而大人物們的神色要好上許多。
平時冷漠不茍言笑的千觴君,此刻嘴巴不受控制地“噢”出了一個弧形,能塞下一顆禽蛋。
沉淵君眼神恍惚,下意識緊緊握住了雙拳。
扶搖神情復雜,目光從門戶上挪開,望著開門的寧奕。
葉紅拂喃喃道:“姓寧的……是神仙嗎?”
所有的反應,所有的失神,都只在一剎之間!
沉淵君第一個做出反應,他注意到了那扇古門的不穩定,高聲喝道:“傳我命令,第八騎團,隨寧奕入烏爾勒草原!即刻出發!”
這道軍令,陡然震醒了失神懵然的鐵騎,不過三息,這只一百一十二人凝聚的鐵騎隊伍,便恢復冷靜,以極快的速度完成了集結!
同樣精銳的鷹團,也在云洵的指揮之下收攏。
寧奕保持著手握骨笛的姿態,他深吸一口氣,用意念操縱骨笛。
“近一點!”
嗡的一聲,那扇古門起了感應,很是服從的從海面之上飛掠而來,掀起兩撥雪白潮水。從遠處看,這是“不大不小”的一座門戶,但此刻飛掠近了,近處端詳,此門高約八丈,長寬略窄,約莫五丈,能容納黑廂通過。
任誰都能看出,這扇搖晃的古門,并不能長久持續,邊沿的水花已經有了搖晃崩潰的趨勢。
“半炷香!”
寧奕沉聲喝道:“你們先行,踏入門戶,我最后關門再進。”
這扇古門停在倒懸海邊,鷹團帶著長長的貨隊先入其中,將軍府第八騎團的鐵騎墊后,通行秩序極好,耗費時間極短,不多時,便完成了集結。
這扇門戶極其古怪,并非是通過一人,便送一人,踏入門內的身影,車馬,隔著一扇門,猶如霧中觀花,井中看月,模糊但可見影,完成集結后的隊伍,都在門的那邊,等待著寧奕。
便像是……寧奕是這扇門的門主。
他要開門,門方可有。
他要關門,門才能無。
最后一個踏入門戶的葉紅拂,路過寧奕身邊,她眼神頗為訝異地注視著寧奕掌心的骨笛,師尊對她詳細說了北境大荒之戰的經過……也說了寧奕在那一戰所表現出的戰力。葉紅拂心想,寧奕能夠獨抗韓約的稚童身,想來不是一般的耐打,不過因為未曾親眼目睹的緣故,她并未如何放在心上。反倒 是此刻,看到這枚骨笛,葉紅拂心中一凜,感受到了絲絲縷縷的威懾。
這應當就是寧奕所謂的造化了?
她望向骨笛,卻覺得自己雙眼被灼燙一下,那片平平無奇的白色葉子,卻像是一輪熾烈的大日,不可直視。
與此同時,自己腰間的長劍,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似乎就要脫鞘撞出!
“僅僅看了一眼,劍氣險些失控?”葉紅拂連忙收了目光,她皺著眉頭思索剛剛的古怪,踏入古門之中。
所有人都進去了……
寧奕輕輕吐出一口氣,感覺渾身輕松,開門之時,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艱難。
他甚至還覺得,自己猶有余力,至少控制著這扇門戶保持穩定再開半炷香不成問題。
很好。
自己對于執劍者力量的掌控程度,比想象中要強不少。
這應當就是三卷古書煉化后的力量。
寧奕暗暗點頭,這很合理……三卷古書,每一卷都是得天獨厚的至寶,而煉化之難,遠超常人想象,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只不過……自己剛剛所看到的海邊巨象是什么情況?
與自己夢境中的所見,似乎有些相似,只不過氣勢截然不同。
寧奕腦海里浮現出無數問題,他很有自知之明,知曉此刻自己能開門,并非是修為夠深,境界夠高,歷代妖族皇帝都辦不到的事情被他辦到了,說明光明皇帝的禁制對執劍者的劍氣妥協了……難道說在開國之初,光明皇帝與執劍者有結識之緣?
“這扇門……是光明皇帝留給執劍者的。”寧奕喃喃自語,心中浮現了這個猜想。
他也不糾結,關于遠古秘辛,自己知曉的實在太少,再怎么琢磨都沒辦法琢磨出來結果。正好草原母河的河底躺著那位神秘的“大隋初代國師”,關于靈山天清池的疑惑,倒懸海的謎題,不妨都留在心里,等見面之時,直接去問那位前輩好了。
寧奕將骨笛葉子收起。
他回過神,望向海岸處還等著自己的三位。
“大師兄,二師兄,扶搖山主。”寧奕揖了一禮,沉聲道:“這扇古門能開,但能容納的力量有限,若葉紅拂不入,我感覺……還能再進一只鐵騎隊伍,她一人所占據的‘分量’,便抵得上整只第八騎團了。”
果然如此……沉淵君的眼神稍顯失望,不過仍然振奮。
古門的容納是有限的,而“容納量”,應當就是與“入門者”的修為境界有關了。
境界越低的人,越容易“擠入”門內。
高境界的修行者,便會使得容納數量大幅度縮減!
這一點,從葉紅拂一人占據上百個容納名額,便可以看出,如果這些鐵騎換成絲毫不通修為的平民百姓,甚至孩童,數量一定更多。
有些可惜了……千觴君也搖了搖頭。
將軍府原先有過一個很好的作戰計劃,若是小師弟能夠開啟倒懸海之門,那么大規模地將鐵騎移入草原,若是開戰,配合王帳從側翼切入——
這個想法雖然失敗了,但這次的成功開門,仍然是歷史性的時刻,仍然值得人為之欣喜,激動。
將軍府的兩位“當家的”,在這扇門里,看到了希望。
“另外。”寧奕握了握拳頭,又松開,搖頭惋惜道:“我有預感……關門容易開門難。有些話必須要跟兩位師兄說清楚,這趟去草原,不管進展是否順利,可能需要隔很長時間,才能 再次開門了。”
也就是說,想要再見到第八騎團,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了。
而寧奕也沒辦法保證下次開門是什么時候。
“不急。”沉淵君略微沉吟,道:“只要你在那座天下安全無恙便可。”
這扇門,既然開了第一次,第二次還會遠嗎?
寧奕神色動容,唇角咧了咧,無聲燦爛一笑。
千觴君罕見柔聲道:“寧……小師弟,千萬保重。”
“小寧先生,謝謝了。”
扶搖對著寧奕還了一禮,她輕聲道:“到了草原,麻煩操心。”
寧奕重重點頭,最后環視一圈,抱拳行了一禮,轉身踏入門戶之中。
倒懸海潮水再次洶涌。
雪白潮水摻雜黑色浪花,將這扇古門推動,潮起潮生,門戶內影影綽綽眾生之相,如乘古舟,隨波遠行,搖曳起伏。
沉淵,千觴,扶搖三人,站在門那邊,目送這扇門戶蕩漾入海,緩緩下墜。
寧奕站在門這端,身旁是一道一道虛空之力包裹著的同袍,甲士,視線下墜,被海水填滿,骨笛內部發出了輕輕的呼喚,似乎是在等待著他的意志。
寧奕閉上眼,輕輕念了一句關門。
“轟隆隆——”
萬古江河盡入穹海,千年星辰墜落長淵。
門內的鐵騎,鷹團使者,駿馬,皆是一震,一股柔和的海水之力涌來,卻不打濕衣袍。
他們抬起頭來,感覺自己像是墜入了萬里海底。
這個世界卻像是一個連綿完整的輪回的圓。
海底的盡頭,就像是天頂。
寧奕也抬起頭來,他的視線注視著分開的,搖曳的海水,一縷一縷纖細的雪白的水絲,此刻如海草一般延伸,匯聚。
他神情震撼,接著惘然。
無數雪白的海水,凝聚出了一個巨大的王座,有人抬起手肘,撐著面頰一側,坐在王座上,悠然冷漠地俯瞰著自己。
這一剎后,“他”背后的畫面徐徐鋪展開來,那是一副綿延占據整個視線的瑰麗畫卷。立柱萬千的海底宮殿,龍蛇出行,身軀盤踞,此刻極有默契的統一了行徑,漠然抬眸望著自己的所在方向。宮殿大門左右兩側,各自有一尊沉睡閉目的古神鎮守,他們眼皮震顫,似乎下一剎也要睜開眼來。這座恢弘而又古老的宮殿,遠遠看去,像是一張張開的巨大龍吻,吞噬著磅礴的海水,噴吐出巨量的浪花,消耗著這片大海里亙古的虛無。
而宮殿最高處的門匾,沒有絲毫歲月雕刻磨礪的腐朽,嶄新得猶如昨日剛剛漆燙出品。
牌匾上,刻著清晰無比的“龍綃”二字。
龍綃宮!
寧奕心神狂顫。
自己竟然在門內看到了傳說中破滅消亡的“龍綃宮”?
寧奕一直懷疑,自己的身世,骨笛的下落,與泉客和龍綃宮有極大的聯系……若是能找到這座失落的秘宮,或許就能掀開所有的秘密——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只可惜,什么也握不住。
他無法控制門的下墜,于是只能眼睜睜注視著那個瑰麗宮殿離自己越來越遠。
自己下墜。
它們上浮。
有些錯過,是命運與緣分所注定的錯過。
你握不攏,也留不住。
寧奕緩緩松開了手,他沒有帶走一滴海水,卻將此刻所看見的景象,每一處的細節,都深深刻在腦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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