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猴籠前,天光游掠,幻化成游魚,在山壁的籠頂翱翔。
猴子躺在黑棺的棺蓋上,翹著二郎腿,雙手枕在腦后,叼著草屑,目光散漫,盯著那無盡光明的籠牢穹頂。
無數年來,平淡無奇的一天。
因為山洞石壁的咔嚓一聲,而變得不再普通。
猴子的耳朵外廓輕輕動了動,他緩緩坐起身,然后瞇起雙眼,盯著遠方黑暗長廊里,緩緩走出的女子身影,那張桃腮臉上露出了稀罕錯愕的神色。
真來人了。
那個小丫頭,這么快就醒了?
裴靈素神情戒備,眉眼里帶著緊張,這一路上,她發現了許多困陣,殺陣,一不留心便會走錯岔路,甚至有可能被陣法直接滅殺。
只不過這些陣法,并不能瞞過她。
她走了幾步,便已經可以確定……當初陸圣山主絕對踏足過這里。
“這些陣法不是外人設的,都是山主所設。”
丫頭扶著石壁,運轉蜀山老龍山的陣紋經書,逐次破解,很快便解開了謎團,這些陣法是山主留下來,刻意提防外來者闖入后山的,若是不通蜀山陣紋,幾乎找不到正確的方向。
她很快來到了山道腹地最終的終點。
視線由逼仄狹窄,瞬間變得寬闊。
裴靈素怔在了出口處,呆呆看著那座被光明籠罩的,巨大的猴籠。
以及那個直坐起身,面帶微笑,身下一堆酒罐的猴子。
半個時辰后。
垂落云頂穹霄的籠柱,將女子和猴子分開,很可惜整座籠牢,并不能隔絕聲音。
裴靈素把自己心中所有的疑惑都拋了出來。
然后猴子給出了確鑿的解答。
“我昏了過去……寧奕替我渡劫。”丫頭喃喃開口,低頭看著自己握攏復又散開的手掌,“然后我被帶到了這里。”
怪不得,自己意識的最后,寧奕能夠逆斬雷劫。
是這位前輩相助。
此刻的猴子,完全收斂了自己身上的氣機,他還沒有和裴靈素提“純陽氣”的事情,對于寧奕渡劫一事的解釋,也只是輕飄飄的一句帶過。
只不過是個人,有雙眼,都能看出來……在籠牢里的猴子,很不一般。
“這位前輩,比我師尊的氣息還要強。”
“不……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強,這種氣,只在太宗身上見到過。”裴靈素看著眼前那個笑瞇瞇的猴腮臉,在心底暗暗道:“不知是什么境界,是超越生死道果的強者么?還是說……”
那個猜想太可怕。
她不敢去想。
“小丫頭,我問你一個事兒。”大圣爺伸了個懶腰,眉眼舒展,他觀裴靈素,越看越順眼,這個水靈靈的小丫頭啊,長得又好看,說話又好聽,比起寧奕那廝要解悶多了。
“你眉心那兒……”
猴子伸出一只手,點了點自己的眉頭,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意,道:“那兒藏了很多的劍,是座儲物洞天?”
裴靈素微微訝異,心想自己自從踏入山壁,便沒有動用過劍藏,這竟然也瞞不過前輩的感知。
果然是深不可測。
她老老實實道:“是父親留給我的遺物。的確是座儲物洞天。”
“不錯。”猴子點了點頭,道:“那人能開辟出這座洞天,想出這等修行法,是個不可多得的天才……只不過你的劍道根基并不那么扎實,還有待打磨。”
裴靈素眼神一亮。
這句話……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這位前輩是要指點自己了么?
在紫山閉關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都在靜坐,完善陣法造詣,畢竟風雪原的傳承并不以劍術為重,楚綃主要的修行方向還是以“生死禁術”為主。
裴靈素繼承劍藏,但真正的劍術手段,只有“馭劍指殺”,依靠著劍藏余器來進行打殺,這一招背靠將軍府傳承,向來所向披靡,出手即殺,很少受挫。但真正到了頂級強者的戰斗,劍藏反而顯得捉襟見肘。
所以裴旻當年赴天都,甚至沒有帶上劍藏。
對于頂級強者而言,這座洞天并不能起到關鍵性的決定作用,無法左右戰局。
“還請前輩指點一二。”丫頭乖巧開口,施了一禮。
“指點,自然是沒有問題的。”猴子心滿意足的笑了笑,道:“授你一招二式,保管把那小子打得屁滾尿流。”
前輩這說的是寧奕?
裴靈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知為何,她在猴子身上感受到了對寧奕的怨念。
輕輕躍下黑棺,猴子伸出了一根手指頭,在面前緩緩搖晃,笑道:“不過,我要收取一點報酬,作為交換。”
他一腳踢得身旁酒罐破碎炸開。
“姓寧的臭小子,就送了這點酒,這怎么夠喝?”
他單腳為軸,旋轉一圈,踢得四面八方酒罐飛濺,撞在石壁上炸開泥花,撞在牢籠上嗤的掠出。
最終發泄一通的猴子,陡然身子前傾。
下一刻,他已經來到了籠牢邊緣,雙手攥攏柱子,仍然是面帶微笑,只不過掌心與光明不斷迸發出熾烈的聲響。
那張猴臉,距離裴靈素只隔著一根粗壯碩大的籠柱。
“你給我送酒,我教你修行……如何?”
裴靈素嚇了一跳。
她盯著這張突兀出現的面孔,連忙點頭,道:“成交!”
“等等——”
猴子忽然開口。
他的眉頭一點一點擰了起來。
猴子聲音很輕的問道:“你在紫山待了多久?”
我在這待了多久?
還要再待多久?
寧奕已經在黑暗中走出了很遠的距離……他距離那三朵光火仍然遙遙無期。
意識處于時而清醒,時而混沌的狀態中。
他似乎能夠聽見外界的聲音了。
“師兄,寧奕受了神魂之傷……”
這是千觴君的聲音。
“讓一讓,我來看看。”
這是沉淵君的聲音。
將軍府府邸,寧奕的肉身此刻正躺在床榻上,被符箓和陣法溫養,北境決戰之后,一行星君將他平安送至長城。
三圣山的其他星君,為了防止被琉璃山偷襲,逐個擊破,都選擇在北境長城暫時休養,此地距離三圣山防線并不算遠。
姜大真人和扶搖,也都暫留在將軍府。
因為這場事變,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此刻昏迷的寧奕身上……姜大真人的加緊文書,洞穿虛空傳遞而去,天都皇宮已經知曉了北境荒山發生的戰斗,以及韓約的真實實力。
這一戰很重要,東境星君們的聯盟,至少試探出了韓約隱藏已久的真實實力。
那具稚童身死了,東境的壓力就更添了一分。
此刻,太子派遣的紅拂河使者正在路上。
扶搖瞇起雙眼,守在床榻一側,盯著寧奕青光流轉的面頰,觀察那生機盎然的造化氣運。
沉淵君正在為寧奕把脈,同時以魂念探查身軀。
她和姜玉虛再強,也不過是星君境界,與涅槃的入微程度不可相比。
半晌后,沉淵君松開了把脈的手指。
姜大真人問道:“大先生,如何?”
此刻府邸內,不算寧奕,一共就只有四人。
沉淵,千觴,扶搖,姜玉虛,都是大隋頂級強者,而且是接觸到了“不朽特質”這個層面的修行者。
沉淵君搖了搖頭,“小師弟福緣深厚,若換做其他人,恐怕已經隕落。韓約的最后一擊,險些擊穿了他的神海……只不過,也因此因禍得福。”
“因禍得福?”扶搖挑起鳳眉,道:“姓寧的小子,身上似乎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我觀他出劍,劍氣浩蕩有神性加持,除此之外……似乎還有異常。”
她把這“異常”歸結于天書。
但其實扶搖的直覺是對的,但對執劍者信息的偏差,導致猜錯了。
那股奇異的力量,不是生字卷的生機。
而是象征著萬劫不滅的純陽氣。
“小師弟的身上,有兩股‘不朽特質’,只不過并非是陰和陽的關系。”沉淵君沉吟片刻,道:“另外一股纖弱的‘特質’,更像是中和陰陽的分界線。”
陰陽抱團,結成雙魚,分化黑白,而黑和白之間交融的那一縷細線,亦是一種全新的特質。
“韓約的那股力量,與‘神性’完全相反,形成了對沖,如果這一擊是落在你的神海中……”沉淵君望向雪白衣衫女子,幽幽道:“扶搖山主,你恐怕就危險了。”
兩股截然相反的不朽特質對沖,自然是水火不相容,定要將對方覆滅,才肯罷休!
而脆弱的神海,又如何經得起這般廝殺?
就算神性能夠擊敗“至暗”,大戰之后,識海也是一片潰敗,支離破碎。
扶搖的面色隱約有些難看。
她換位思考一二,料想到了自己的下場……而最令人細思恐極的是,她以此招跟韓約換命,是行不通的,韓約可以隨意拋棄那具肉身,識海和皮囊,扔了就扔了,重新再煉一具罷了。
昨夜那一戰,若是自己和韓約單挑死戰……恐怕到最后就是以命換命的結果。
自己神海被沖破,韓約丟棄一具肉身。
“因為小師弟的身上有第二股特質,于是在此刻……三股力量相互糾纏,形成了一個奇妙的平衡。”
沉淵君的神情變得微妙起來。
他看著寧奕那安睡的面孔,喃喃道:“如果小師弟能夠醒來,他的神海核心,會凝聚出一股全新的,穩定的‘不朽特質’。”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姜大真人喃喃感慨道。
“這是,天大的造化機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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