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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欲執其劍,必承其重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劍骨

  寧奕離開天都,并沒有急著先回北境長城。

  云洵已經在路上了,關于草原的那批物資,不急著送往王庭,師兄回到北境長城,還需要處理一些雜事。

  至于天都特敕的批文,以及東境戰爭的儲備,都有專人負責打理,說到底,他這位“掛名”的大都督,在浩大戰爭中只不過是個空頭掛帥。

  交給寧奕的任務只有一個。

  斬下韓約頭顱。

  寧奕先去了一趟紫山,楚綃前輩仍在閉關,紫山風雪原一片枯寒,關于最終“命劫”的跡象已經降臨,整座山體被霜雪覆蓋。

  當年千手入紫山,風雪如刀,切割星辰罡氣。

  如今寧奕入紫山,無主駕馭的風雪原下意識對他發動了進攻,凜冽的殺意撞擊在三尺劍氣屏障外,絲毫不能阻攔他的前進。

  “楚綃前輩……留了一縷神念,以防外敵。”

  寧奕一邊前行,一邊抵抗著風雪原的威能。

  這座大陣,將紫山籠罩。

  尋常人想要尋山,根本尋覓不到蹤跡,這座圣山終年藏匿人間,與長陵一樣,幾乎不出世,而修行者尋到這里,星君境界之下,根本不可能抵抗風雪原的殺意。

  越往深處,越是枯寒,殺意越是凜冽。

  到了半山腰,寧奕的劍氣已經無法支撐三尺,逐漸被壓縮,而他也止住腳步。

  因為在蜀山后山見到了“猴子”,所以寧奕產生了一個大膽的猜想……素來與蜀山交好的紫山,在傳聞中亦是不朽長眠之地。

  或許,紫山的某處禁地,也有著猴子的熟人!

  “可惜,楚綃前輩還在閉關,我不可輕易打擾。”

  寧奕放下細雪,恭恭敬敬對著山頂揖了一禮,這一禮,是拜天海樓楚綃救命之恩,整座圣山的山頂不僅僅被風雪包裹,還有一層紫氣繚繞。

  最終大劫將至。

  楚綃前輩與白帝交戰,身上還有傷勢。

  寧奕取出一枚青色竹簡,將生字卷內的滾滾生機注入其中,直至將這枚竹簡灌滿,這是蓮花閣里雕琢寶器的手法,雖然簡陋,但是能夠作為承載“生之力”的寶器,品秩已然被拔高了好幾層。

  “前輩,這是晚輩的一點心意。還望前輩順利渡過命劫。”

  寧奕雙手合十,掌心夾著那枚青簡,再是一拜。

  這一拜,是拜紫山多年救濟蜀山的香火情。

  “楚綃前輩,我東行去了一趟靈山,虛云大師已經坐化,但最終丫頭劫數仍是渡了,如今在蜀山后山休養。”

  他將東行的事情大概說了一下,只不過丫頭命劫的坎坷,扭曲,如今只是一語帶過。

  “還有一事需要相告,關于陸圣山主的下落,我已有了眉目,等晚輩修出純陽氣,定會尋出山主下落……”

  最后。

  寧奕誠懇開口,再度揖禮,道:“這枚青簡,我留在這里,希望對您有用。”

  紫山修行生死禁書。

  生字卷包含著天地之間的“生之至道”——

  在靈山,涅槃境界的宋雀視之為珍寶,寧奕小心翼翼記下了,就是不知生字卷竹簡,對楚綃前輩的大劫有沒有幫助。

  話音落下,身旁竟然有淡淡霜雪席卷,如龍卷般繚繞寧奕黑衫,一時之間風雪原的殺意煙消雨散,一股虛無的柔和托力,將寧奕托住,那枚青簡被雪氣卷起,山頂響起了一道輕柔的回應。

  “多謝你了。有心了。”

  前輩聽到了?

  寧奕一怔,堅持著再拜一禮,認真問道:“晚輩接下來要北上去那座天下了,暫時離開大隋,臨行之前……前輩是否還有囑托,交代,或者不方便做的事?”

  山頂沉默了一小會。

  風雪圍繞著寧奕,似是在打探他如今的修為境界。

  楚綃的聲音輕輕響起。

  “以你的修為,兩座天下皆可去得。只不過……須記得一點,去哪都好,唯獨不要招惹北荒的鯤鵬,它與葉長風有仇,見你稚子,必起殺心。”

  北荒,鯤鵬?

  寧奕牢記在心。

  “另……風雪原卦象昭現,灞都城不太平。”楚綃輕輕提示,道:“能避多遠,便避多遠。”

  寧奕苦笑一聲,心想這位前輩的兩則忠告,正是掐著自己心思來的,葉先生的仇人自然是自己的仇人,至于灞都城,自己還有兩卷天書在姜麟師妹手中,此行若去妖族天下,勢必取回古卷。

  “晚輩記下了,若無他事,便先告退了。”寧奕輕柔開口。

  “去吧。”楚綃溫和地開口,然后忽然一怔,聲音恍惚地問道:“慢著……你之前說的,‘陸圣’的事情,是真的嗎?”

  寧奕轉身的動作也是一怔。

  “是真的。”

  他回頭笑了,道:“陸圣先生還活著。”

  山頂的那層紫氣,流淌的更加洶涌了。

  原本死寂的意味,竟然多出了三分生機,那位本將對抗大劫的人,似乎心態發生了一些變化。

  風雪原中,外人無法目及之地。

  一頭白發的楚綃,仍然是那副童顏模樣,盤坐在漫天霜草雪屑中,大紅長發瀑散在地,宛若一條盛大的紅裙,花苞盛放。

  她失神地喃喃。

  “你果然……還活著啊。”

  一縷寂滅之力,游走在風雪原的虛空之中,嗤嗤作響,此刻忽然掠出虛空,準備侵入楚綃肌膚。

  楚綃閃電般伸出一只手,如攥小蛇,捏住那縷死氣。

  “砰”的一聲,命劫到來之時的寂滅氣機,直接被這位紫山山主捏得粉碎。

  風雪原大雪狂舞。

  天上地下,雷力浩蕩,隱而不發。

  山頂傳來了輕輕的聲音。

  “寧奕,謝謝你。”

  寧奕一步一回頭離開了紫山,他有些擔憂,離開之時,紫山的山頭已經有浩大劫力凝聚,看這樣子,楚綃前輩的最終命劫,可能有七九之數?

  這般雷力,威勢浩蕩,恐怕要凝聚數月之久。

  屆時一旦落下,紫山方圓數十里,恐怕都會被雷劫淹沒……楚綃前輩的氣息看起來有些虛弱,能撐得過去嗎?

  命字卷無法占卜這等大能的命運。

  但寧奕的執劍者直覺,則是捕捉到了山頂上的一絲異變,楚綃前輩雖然負傷,但似乎也有“造化”。

  最終在山腳下,寧奕立了幾座陣法,讓此地野獸,飛禽,凡人,修行者,都避開紫山,以免將來雷劫到來,有枉死之眾。

  他回了一趟蜀山。

  千手一直掛牽著他的天都之行,如今的結局還算圓滿,只不過谷小雨陪玄鏡去道宗遠游,蜀山的小霜樓便顯得有些冷寂。

  當天晚上。

  師姐,瞎子,溫韜,寧奕,四個人在小霜樓擺了一個鍋子,湊合著吃了一頓,齊銹和溫韜喝得酩酊大醉,兩位師兄抱在一起昏昏沉沉睡去,師姐則是千杯不倒的和寧奕繼續喝著。

  “你不在的日子,丫頭睡得很香甜,并沒有復蘇的跡象,她的神魂越來越完美了,像是一個無垢的胚胎,即便在‘安眠’中亦能修行。”

  等兩位師弟都睡著,千手輕輕開口,語氣帶著驚嘆。

  “無法相信,若是她有一日醒來,會是什么樣子,直接成為燃火的‘涅槃’?”千手苦笑道:“寧奕,她真的還有醒來的一天嗎?”

  “當然有。”

  寧奕不假思索的開口,認真道:“丫頭一定會醒來。”

  他回到蜀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后山看望丫頭,讓他失望的,是丫頭還沒醒來,讓他驚喜的,則正如師姐所說,丫頭的神魂傷勢自愈了,而且愈發強大,就像是做了一個浩瀚長夢的沉眠者,每一刻的呼吸都是修行。

  他拎著好些美酒,特地去后山禁地拜訪了猴子,嚴肅地問了這個問題。

  猴子擺了擺手,讓寧奕別瞎想,說裴靈素的命線好得很,比他的執劍者命線還要好。

  還說這就是所謂的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寧奕當時只能一陣苦笑。

  但……猴子不會騙自己。

  大圣說丫頭會醒,那么丫頭便一定會醒。

  “小師弟,你說……”

  似乎是喝得有點太多了,連師姐的聲音也變得迷糊。

  “你說這里發生的事情,會不會也是一場夢呢?”千手兩根手指輕輕托著青銅酒樽,來回搖晃,酒液里倒映出一張酡紅的笑顏,大月高懸,皎皎月色在酒樽內流淌。

  蜀山的月,蜀山的人,蜀山的過往,煙塵,歡笑,痛苦,都付在酒中——

  千手一飲而盡。

  她再是給自己滿上!

  再是一飲而盡!

  師姐以手扶額,壓低聲音仰面笑了起來,一陣長笑,穿林打葉。

  小霜樓前。

  響起女人低沉沙啞的嗓音,“若真是夢……我愿大醉三萬六千場!”

  寧奕怔了怔。

  大醉三萬六千場,師姐還真是豪氣。

  他忽然恍惚地想,若真是夢,自己的那些苦,幼年遭的罪,一路走來的生死別離……是不是就不用承受了?

  “如果是夢……”

  寧奕搖了搖頭,甩了甩腦袋,像是甩掉了一整座天下那么沉重,他喃喃道:“還是算了吧。”

  他凝視著酒樽,里面倒映的那雙眼瞳里并沒有醉意,反而愈發清醒。

  他在過往逃避了無數次——

  而在這一刻,輕飄飄的,某個將醉欲醉的時刻,他反而沒有逃避。

  關于裴靈素的,徐清焰的,太子的,師姐的面孔,那些自己所困擾的,極力避免的問題,試圖繞開的彎路,一股腦涌了上來。

  他好像明白了執劍者是什么。

  執劍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啊,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能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且去做的人。

  這一切都不是夢。

  逝去的已經逝去了。

  而他浴血奮戰,無數次舉劍,也守住了身后,那些不愿離開的人。

  “欲執其劍,必承其重啊。”

  若是劍器近仍在,聽見這句話,定會笑著夸一句寧小子孺子可教。

  寧奕輕輕笑了笑,仰面一飲而盡,發現師姐已經低低伏在酒案上,沉沉睡去。

  他替師姐蓋了一件輕衫,替兩位師兄整理儀容,蓋上毯子,最終一個人在月色中離開蜀山,馭劍向著北方那座天下飄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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