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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山不見我自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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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廷磚白如雪,紅墻鮮艷,亭下月光高照,有人伏夜案批卷,神情專注。

  海公公碎步而來。

  “殿下。”

  見庭院無人,海公公便直接說了。

  “公孫在門外求見,已經候了一個多時辰了。”海公公謹慎提醒道,“第一份名單上的那些人,基本控制住了……第二份名單還在他的手上。”

  太子輕輕嗯了一聲,繼續專心批卷,“畢竟監察司大小的案卷都經由他手處置,完整的名單只有他有……他有什么要求?”

  “他想見殿下一面,然后跟殿下詳談。”

  “讓他候著吧。”李白蛟神情如常,皺眉道:“情報司那些盯梢的持令使者還在?”

  “云洵恐怕已經猜到了今夜天都會發生的事情……畢竟殿宴上的那些安排,逃不開情報司的眼目。”海公公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緩緩道:“在確認最終指令發出之前,情報司的那些探子不會離開公孫越……所有知曉內幕的人,都會把目光放在這位‘監察司大司首’身上。殿下,今夜注定是個無眠夜。”

  “今夜注定是個無眠夜……”

  李白蛟笑了笑,他伸手指了指頭頂,道:“比起天都城內……我更在乎城外的結果。”

  海公公沉默了很久。

  他輕聲道:“那位小閣老,有一段時辰沒有回復訓令了。所有派出抵達閻惜嶺的情報探子,全都失去了聯絡。換而言之……我們失去了對‘閻惜嶺’情報的掌控。”

  太子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

  他停下了批卷,若有所思,輕輕問道:“所有探子……都失去聯絡了?”

  海公公點了點頭。

  “他們都死了。”

  庭外,一道平靜到有些麻木的聲音突兀響起,即便是素來警覺的海公公也未曾感應到來者,陡然一詫。

  寧奕推門而入。

  他的黑袍還沾染著霜雪和猩紅,踏入這座無垢的庭院,雖只說了一句話,卻破壞了整座庭院的清凈。

  寧奕與這里的幽靜典雅格格不入。

  他剛剛殺完人,渾身纏繞血氣,走了兩步,白雪小徑便被踩出猩紅足印,腰間懸掛的油紙傘傘尖垂落及地,拖出一道頎長的紅跡。

  “寧奕?”

  海公公瞇起雙眼,仔細打量著眼前來人。

  皇宮戒備森嚴,他是怎么無聲無息進來的?

  “殿下收斂鐵律,可要小心不法之徒,天都上空的那只眼‘失明’了,總有人能混進一些不該進的地方……譬如說我。”

  寧奕淡淡開口,同時將一枚頭顱擲出。

  那枚頭顱高高拋起,重重落在太子的玉案之上,濺開一朵血花,紙卷被鮮血浸透,墨色開出鮮紅的花兒。

  “這是我給殿下的禮物。”

  寧奕拔出細雪,插在庭院前,他止步于海公公面前,神情淡然,盤膝而坐,道:“李長壽身死道消,杜威何帷神形俱滅,閻惜嶺千余甲騎盡數殲滅,諸圣山仇敵滿遭橫掃……對于今夜的結局,殿下還滿意嗎?”

  太子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看著那枚頭顱,看著李長壽那張慘淡的,黯然的,失去光芒的雙瞳,這只是一顆頭顱……這只剩下了一顆頭顱。

  “阿壽。”

  太子輕輕念了一聲,他替那顆頭顱的主人撫平了雙眸。

  李白蛟的神色看起來并沒有多少憤怒。

  死的人,是他為數不多的玩伴,每一位大隋皇族真正感知到快樂的時刻并不多……他望向李長壽之時,雙眼里切切實實閃過了一些惋惜。

  但是只有惋惜。

  沒有憤怒,更沒有怨憎。

  他再望向寧奕,眼中好像在說。

  李長壽死了……那便死了吧。

  “閻惜嶺那些人是無辜的。”太子輕聲道:“寧先生,何必要大開殺戒?”

  寧奕笑了,指著玉案上的頭顱,道:“大開殺戒的難道不是他嗎?明知蚍蜉撼樹,仍要執意而為……真正要這些人去赴死的,并非是我啊。”

  這句話頗有些譏諷。

  寧奕真正所指的,也不是玉案上的李長壽頭顱。

  而是那顆頭顱背后的太子。

  李白蛟有些悲哀地凝視著李長壽的頭顱,感受到了皇血里翻涌的孤獨,他輕輕說道:“寧先生殺心太重了。”

  “李白蛟。”寧奕一只手按住細雪劍柄,淡淡道:“你我無需打機鋒說禪語,今夜我拎頭來見你,便是要把話說清楚。”

  太子抬了抬手,示意海公公將頭顱帶下去。

  海公公皺起眉頭,望向極度危險的寧奕,不愿離開,但在太子的堅持之下……選擇以星輝卷動玉案卷軸,將李長壽的頭顱帶出庭院,只留下一張雪白嶄新如初的桌案。

  庭院重新恢復了寂靜。

  刺骨寒風刮過,黑袍上的斑斑血跡,星星點點灑在雪地上。

  寧奕拔出細雪,也站起身子。

  太子仍然巍巍而坐,甚至面掛微笑,面對寧奕這樣一個連杜威都能斬殺的存在,李白蛟只是笑著贊嘆道:“寧奕,你比我想象中要強……連杜威都能殺了,你真是一個比徐藏還天才的殺胚。”

  寧奕面無表情,道:“楚江王一劍,我受下了。渡苦海之情,一筆勾銷。”

  太子點頭,笑道:“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

  寧奕沉默片刻,道:“我非常不喜歡你……準確的說,非常厭惡你。”

  太子臉上的笑容微微僵硬。

  凝固。

  他輕聲道:“寧奕,你覺得我不該試探你。你覺得今夜這一切,都是本殿投機取巧的手段。”

  “難道不是么?”

  寧奕面無表情地譏諷:“太子殿下,你自詡聰明絕頂,算無遺策,把天下蒼生都當成棋子,自己當成棋手……今夜這局棋里,誰在你眼中是不能犧牲的?”

  他登上庭院。

  “鏘”的一聲。

  細雪插入玉案之中,劍鋒錚錚而鳴。

  寧奕坐在太子對面,幽幽道:“我殺了李長壽,便是要告訴你……你沒得選了。唯獨剩我了。”

  太子與寧奕對視。

  他輕聲問道:“寧奕,我很清楚你,你不愿意當一把劍,你要當握劍的人。”

  寧奕沒有回答。

  心頭忽然升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

  “其實我從來沒有動搖過。”太子輕聲道:“更談不上什么選擇……”

  寧奕心中那個古怪念頭愈發的強烈。

  “你說的很對……唯獨剩你。”

  “但也不對,因為從頭到尾,都只有你。”

  李白蛟輕聲道:“我知道你今夜不會死。我知道你今夜不會善罷甘休……甚至知道,你會把阿壽殺死,帶到這里。說到這里,你可能有些模糊,不知所意,但是在一切明晰之前,我想請你看一場好戲。”

  太子輕輕叩擊了一下桌案,道:“一場,謀劃了三年的好戲。”

  天都城外,霧氣搖曳。

  搬山之后,荒蕪大地懸浮碎石,一尊金色神靈伴隨劍陣坐落在風暴中央。

  沉淵君雙手按住刀劍,神情有些蒼白,小口小口喘氣,感應著肩頭腰腹不斷迸裂的甲胄……自己的鮮血正在流逝,而對陣的那個敵手實在太過穩固,朱密施展法相,以及口中那位“大人”的秘術,只守不攻。

  一旦自己展現頹勢,那么今夜的對決就結束了。

  無數次生死砥礪。

  無數次燃盡所有。

  沉淵君眉心的火焰,第一次有了“熄滅”的趨勢,而很巧合的,在這個關頭,穹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霧茫茫的山道之中,野火的金燦光芒被暈開,模糊,隨時可能幻滅。

  朱密輕聲道:“堂堂將軍府新主,不過如此。”

  他駕馭那尊金色神靈,擺出招架姿態,卻不動手,以他的計算……距離紅拂河涅槃趕到的時辰,已經快了。

  的確快了。

  這場大雨下落的時刻,便有人到了。

  沉淵君幽幽吐出一口氣,皺起眉頭,他伸出一只手,接著細密的雨絲,雨點濺開,在空中化為炙熱滾燙的煙,然后暈開成為一團模糊的霧……很快這團霧便越翻涌越大。

  以至于那尊巍峨金色神靈,以及地上相對渺小的那朵野火,都被霧氣包裹。

  朱密皺起眉頭。

  在他的視線當中,那些被自己搬空的山嶺,蕩開的空地……似乎在霧氣之中,重新幻化,似乎有一座雄偉山嶺平地而起,正如凡俗傳聞所說的“海市蜃樓”,而在涅槃的感知之中。

  這團大霧內所蘊含的不是虛妄。

  而是真實。

  真的有一座山來了。

  人未動,而山自來也。

  山霧彌漫,山雨淅瀝,而一襲漂浮在空中的大袍,帶著一張骷髏鬼面,緩緩游掠而出,從沉淵君的背后飄了出來。

  執掌金色神靈的朱密,終于等來了自己的“盟友”。

  他看著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一時之間陷入了恍惚,而口中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開口。

  那位披著破碎黑袍猶如孤魂野鬼的修士,一只手拎著夜燈,照破長霧,此刻伸出另外一只手,緩緩對準金色巍峨神靈的頭顱。

  隔著半里地。

  “轟”的一聲,山嶺破碎,神通崩塌——

  金色神靈的頭顱瞬間被轟開!

  一聲驚恐長嘯,朱密的氣機被這一掌直接擊垮,這位小無量山的老祖噴出一大口鮮血,連忙馭劍而行,瞬間逃竄。

  而那個探出一掌的大袍人則是如石雕一般,沒有追擊,也沒有反應。

  他緩緩扭頭,看著沉淵君,問道:“為什么驚訝?”

  聲音很細膩。

  比濺在大氅上的雨花還要細膩。

  雨霧之中,那朵燦爛的野火緩緩停下燃燒。

  沉淵君看著霧氣中的女子。

  他輕聲開口道:“這世上的大多數人,看見一個本該死去的人還活著,都會很驚訝。”

  骷髏面具下的眸光微微黯淡,似乎在思考。

  “你是極少數。”

  沉淵君笑了笑,道:“不錯,我是極少數。看到你活著,我只是覺得很欣慰……理應如此。”

  “但我實在想不到,永遠只能停步在星君境的‘守山人’,竟然破例成為了涅槃。”沉淵君握著長刀,十分感嘆:“是北境的情報太糟糕了,還是說……我如今看到的是天都一等一的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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