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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決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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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海樓一戰。

  沉淵君擊退白帝,撕下一片眉心鱗,但自身也付出了慘烈的代價,修為盡失,白帝留下的傷勢不斷撕扯著師兄的壽元大限……天都的皇室幕僚占卜天機,故意放出動搖北境人心的流言蜚語,甚至有惡讖說——

  沉淵君已是將死之人,活不了多久。

  寧奕知道,這些是太子的試探手段。

  但他也知道,師兄的身體,恐怕真的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猴子的“純陽氣”,能夠讓自己在大劫之中安然無恙,這股玄妙的力量,或許也能讓沉淵君渡過一劫。

  所以才有了最后的這一句話。

  “……若是我告訴師兄,這份造化,可以替師兄驅逐身上傷勢呢?”

  而當寧奕開口之后。

  沉淵君并沒有給出回應。

  這個男人只是笑了笑,站起身,一只手將大氅攏緊,另一只手拍了拍寧奕肩頭。

  “走吧。看完丫頭,便啟程去天都了,抓緊時間。”

  寧奕怔住了。

  他看著那道走出水簾的身影,連忙跟了上去,道:“我有一法,可為師兄拔除陰煞,白帝之傷……”

  沉淵君毫不留情的打斷道:“白帝之傷,我自可渡之。”

  他站住身子,回頭看著寧奕,皺眉。

  兩個人沉默了小片刻。

  “寧奕,看來你還是不了解將軍府。”

  “我拜托你照顧裴丫頭,是因為丫頭的劫,只有你能相助——”

  狂風吹動野草,草屑落在沉淵君的紫貂尾抹額上,這個男人的神情自始至終都如大海一般平穩,但眼眸深處卻燃燒著烈火。

  “至于我的劫,不需要!”

  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冷冷的拒絕意味。

  “我遇到的困境,以及北境長城的困境,無須你操勞。”沉淵君盯著寧奕,一字一句道:“你所謂的‘善意’,只會給我帶來困擾。”

  每個字,都深深落在心湖。

  寧奕真真正正的怔在了原地。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沉淵君是一個極其驚艷的修行者,這五百年來,沒有人能像他一樣,同時在刀劍兩道踏入涅槃,立地成圣……而這樣一個灼目而又驕傲的天才,絕不會接受“施舍”。

  在沉淵看來。

  寧奕所謂的造化相助,就是施舍。

  他存在的意義,不僅僅是將軍府的大將軍,北境鐵騎的共主,更是象征著北境永不熄滅的野火,若是惜命,又怎會與白帝決戰?又怎會做出鐵騎出城踏鳳鳴的決策?

  寧奕沉默了,捫心自問,若換了位置,他是如今的沉淵,會接受“純陽氣機”么?

  不……他也不會。

  他若是沉淵君,也會像如今這般拂袖便走,甚至不愿去多問,不愿知曉純陽氣機是什么。

  師兄是一個真正有傲骨的人。

  這個依靠著自己一己之力,承擔罵名,業障,抗下將軍府十年黑暗動蕩的男人,早就在無數次破滅的希望之中證道光明,對沉淵而言,已渡了這么多劫,白帝留下的道傷,又算得了什么?

  這不過是大大小小無數劫中的一劫而已!

  沉淵要做的,不是踏破鳳鳴山——

  而是踏破東妖域的芥子山!

  他繼承了裴旻的遺志,在實現偉業之前,又怎會甘心赴死?

  師兄拒絕了自己的相助啊……

  但寧奕并沒有覺得如何遺憾。

  相反,他竟然覺得師兄做這些選擇,是合情合理的。沉淵君緩慢遠行。

  披著大氅的身影在大雪之中漸行漸遠,在寧奕眼中,那道身影,逐漸與記憶中遠去的徐藏重疊……將軍府的一大一小,兩個年輕驚艷的弟子,行事的路線不同,但骨子里卻一樣燃燒著倔強的野火。

  寧奕回頭看了看后山石壁,雜草橫生,大雪滿掩。

  猴子不知道在打盹,還是在睡覺。

  寧奕忽然低眉笑了,喃喃道。

  “若是你見到了沉淵……一定會很欣賞他吧?”

  兩人離開后山,騎馬而行。

  就此向著天都進發。

  北境鐵騎在大雪之中穿梭,輕快而又無聲,沉淵君把水簾洞的影像錄制下來,將通天珠丟給了千觴,將軍府的二師兄反復看著映射而出的畫面,眼神溫暖,神情復雜,將珠子珍而重之地收入衣襟之中。

  許久不曾見面。

  將軍府雖破,但精氣神猶在……當年舊人,死死傷傷,大將軍黯然落幕,君和徐藏也相繼離開人間,留下來的散人已經無法扯成一條線,只能依靠著某種虛無縹緲的精神意志來支撐著走下去。

  寧奕坐在駿馬之上,看著千觴君那張恍惚的面容。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深邃的問題——

  人活著的意義是什么?

  將軍府的大先生和二先生,在過往黑暗的十年里,是否想過這個問題?

  他們在最艱難的歲月里,活下去是為了駐守邊境,還是就只是為了單純的活下去?

  那些偉大的意志,真的貫穿了掙扎求存的每一刻嗎——

  后山里的猴子,鎖在籠牢里,活下去又是為了什么?

  等一個永遠也等不到的人?

  這個問題太大,而且沒有答案。

  寧奕想起自己過往旅途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那些并肩的,擦肩的,同行的,錯過的……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有些人如野火一般燃燒,有些人如大雪一般寂滅,有些人,則是像霜草一樣,無聲而又沉默,只是倔強地生長。

  每個人的存在,都有意義。

  這是一個很大的因果。

  而寧奕在這圈因果之中,犯了一個錯誤,他看到了遠古的滅世圖卷,于是覺得自己接過了執劍者的劍,就是光明,就是救世主。

  錯了。

  太錯了。

  沉淵君的那些話,反而點醒了他。

  哪有那么多世人要他救。

  世人能自救。

  又是一年大雪時。

  皇宮內外,紛紛擾擾。

  東廂院墻里的臘梅雜亂長著,小昭端著食肴盤子,緩步走在院子長廊,看兩邊積雪堆疊,庭院空地是一片冷冷清清。

  她來到小姐的屋閣門前,剛剛挪出一只手準備推門,屋門便應聲而開。

  徐清焰和小昭對視,都是一滯。

  “小姐……”

  小昭微微一笑,道:“早餐準備好了,給您端進去?”

  徐清焰側了身子,接過盤子,放在書桌旁邊,卻未坐下,而是收拾著一些文案,書卷。

  小昭瞳孔微微收縮,眼中閃過一絲不解,小姐是一個極其整潔的人,東廂的文卷,書籍雖多,可從未見過像今日這般混亂……這是太忙了,以至于忘了收拾?

  又是一宿沒睡?

  小昭嘆了口氣。

  仔細想想,這半年來,小姐確實是忙得很,從北境長城回來,便把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容不得自己有片刻休息……連她這么一個做侍女的,看著都心疼。

  實際上,小姐這么對待自己的原因,小昭也很清楚。一個人只有把自己的時間都填滿,才能做到,不聽,不聞,不思,不念。

  那個叫寧奕的男人,上次匆匆來天都一趟,從太子那取了藥便離開,連與小姐多說一句話的功夫也不肯花費。

  小昭不管寧奕是什么原因!

  小昭只愿小姐能活得開心,她不愿見到小姐落淚,難過,傷心——

  所以……哪怕知道小姐的心意,知道小姐喜歡寧奕。

  她卻只有厭惡。

  思緒回到現實之中,看著滿桌狼藉,小昭連忙道:“我幫您收拾……”

  “不必了!”徐清焰有些失措地開口,她背對小昭連忙把這些文卷攏起,意識到自己語氣的實態,又轉過身子,柔聲道:“這些書桌上的文卷,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小昭輕輕撓了撓自己鬢角的發絲。

  “啊……下雪了,陪我出去一趟。”

  徐清焰忽然開口,未待小昭反應過來,便一只手拽起桌上的帷帽,另外一只手拽著小昭手腕,兩個人離開屋閣,沿著屋檐樓閣前行。

  小昭無奈道:“小姐……那么急干什么,近日珞珈山的修行剛剛告一段落,您不是說要好好休息的嗎?”

  清焰將帷帽戴在頭上,她的語氣帶著輕快,道:“我有預感……他要來天都了!”

  小昭一怔。

  他……

  她的眼神不易察覺的一黯,耳旁又是徐清焰愉悅的絮叨聲音。

  “過些日子就是太子壽辰,圣山齊至,蜀山肯定不會缺席……”

  “前些日子的線報說,寧奕從東境靈山離開,行走大隋,如今我能感到,他離天都越來越近了……”

  徐清焰愉快的聲音,被小昭甩手的動作,忽然打斷。

  戴著黑色帷帽的女子,神情隱在面紗下,惘然地回過頭,看著孤零零站在走廊那端,與自己保持了一截距離的侍女。

  小昭的長發灑落,她下意識甩開了手,直到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僭越。

  她的聲音帶著顫抖。

  “小姐……為什么呢?”

  大雪從高空落下,長廊的兩端盡是幽冷。

  小昭倔強看著自己的主人,問道:“因為寧奕把小姐從籠牢里救出來了,所以小姐心中就只有他一個人了嗎?”

  帷帽被寒風吹拂。

  黑色皂紗掛上了蒼白的雪屑。

  無聲而又肅殺。

  小昭低聲嘲諷笑道:“小姐又熬了一夜,給寧奕寫信吧?這半年來也沒有中斷把,只不過不曾寄出罷了……這些事情,瞞過我又怎么樣,瞞得過您自己嗎?”

  徐清焰仍然是沉默。

  小昭抬起頭,聲音顫抖,問出了一句大不逆的話。

  “就算再見面了,又能怎么樣呢?寧奕真的會喜歡現在的小姐嗎?”

  寒風呼嘯。

  “啪”的一聲。

  小昭捂著面頰,跪坐在地,她看著那個站在走廊風雪里的小姐。

  徐清焰的聲音很冷。

  “……夠了。”

  這個耳光,這一句話,便像是抽干了徐清焰全身的力氣。

  她虛弱地看了小昭一眼,沒有去扶,而是一個人緩緩轉身,離開東廂長廊前,腳步微微停頓了一下。

  “以后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PS:關于沉淵君的群像,以及一些閑聊,發在了微信公眾號“會摔跤的熊貓”上,大家有興趣的可以關注公眾號會是熊貓以后經常寫東西的地方,會有獨家的一些“情報”比如小劇情的走向,人物的形象,還有更新時間每一條留言,熊貓都會認真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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