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無人煙。
大月高懸,寂靜無聲。
“大人,再過十五里,就是東境長城了。”
沙塵之中,一行車隊若隱若現。
曼妙身軀藏在大袍之中的女人,俯低身子,貼靠在馬背上,拽動韁繩,催馬來到車廂的簾布之處,她抬起素手,放在唇前,長久在沙地中跋涉,好幾個時辰沒有飲水了,女人的嘴唇有些干枯,但她神情并未顯露出絲毫疲倦,眼瞳深處反而藏著一抹警覺銳利的鋒芒。
兩根手指按住嘴唇,清嘯出聲——
遠方的沙塵之中,傳來了鳥雀盤旋的高鳴。
一只翱翔于穹頂的黑鷹,藏在沙漠月色之中,對應著這道哨聲,給出了相應的回應,前方是安全的。
“雪鷲的天賦還真是神奇啊……”
坐在車廂內的云洵,輕聲贊嘆道:“因為有鐵律的存在,這只鷹隼在天都皇城派上的用場并不大,萬萬沒有想到,這趟出使靈山,竟然有如此神效。”
黑袍女子名為雪隼,正是在天清池攔截寧奕的情報司少司首,云洵絕對信賴的手足。
她笑著搖頭道:“能為大人奉上雪隼的一份力,便足夠了。”
云洵輕輕壓掌,車廂內涌起一股柔和氣流,將隔著半尺的簾布掀起,他透過車窗望向那張清麗女子面孔,道:“你在天神高原歷練之時,覺醒了天賦,是否與草原那些修行者有所感應?”
雪隼蹙起眉頭,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
她自幼在情報司長大,身世來歷不明,父母均不可知……在九歲的時候,駐守天神高原的三司大人物,攔截獸潮之時,她的“雪鷲天賦”覺醒,初時只是感應到了獸靈的意志,后面便無師自通的學會了獸語,而且對于尋常的飛禽鳥獸,有著極強的掌控力。
這只黑隼,便是從天神高原的紅山區域帶回大隋,與她有著二十多年的交情,極其親昵,已然不可分離。
在天都皇城戍守之時,便只是尋常獸靈,因為黑隼尚未啟靈,于是連絲毫妖氣也無,查案外出之時,沒有了鐵律限制,這只黑隼便是她的眼,擴大了視野。
這就是她能夠一步一步當上情報司少司首的原因。
“雪隼與草原的那些修行者……并沒有什么接觸。”雪隼很坦誠的搖了搖頭,“蓮花閣的教書先生們告訴我,這是草原八只王帳血脈中的‘雪鷲’,他們都居住在大隋三司無法觸及的‘母河’附近,因為光明皇帝禁制的緣故,只有涅槃境界以上的大修行者才能強行逾矩。”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女子連忙解釋道:“大人,卑職從不覺得那里是故鄉,生于大隋,長于大隋,能夠效忠大人身旁,便是卑職最大的愿望。”
云洵無奈搖了搖頭。
他進一步問道:“寧奕的身上……你是否感知到了什么?”
黑袍女子沉默了很久。
她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那位寧先生,很神秘,很強大,我感覺他與常人所說的不一樣,大隋都說他是年輕一輩最強的劍仙。但我覺得……他的 身上有股不可抗拒的‘血脈’,我無法抗拒。”
云洵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血脈……
獅心王面具……
草原的大君……
一連串的禁忌字詞跳入這位情報司大司首的腦海之中,身居如此要位,自然飽覽大隋諸多禁忌秘史,對于兩千年前獅心皇帝的過往,也有所了解,“烏爾勒高原”和“天神高原”其實是一樣東西,而那位執掌草原鐵騎的君王,最終消逝在大隋皇權的斗爭之中,只留下了一枚傳奇面具。
寧奕是如何得到那枚面具的?
這個問題似乎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當寧奕手持面具站在天下人面前的時候。
他的地位就變了。
不再是蜀山小師叔。
將軍府弟子。
而是草原的大君!
真正有勢力,而且能夠超脫太子掌控,皇權約束的存在。
兩座天下之間的太平就要到頭了,草原力量的倒向是極其重要的一件大事,云洵閉上雙眼,苦笑一聲,他根本無法想象這個消息傳出去會造成怎樣震撼的效果……太子李白蛟也一定不知道吧?寧奕索要的那些物資,送往將軍府,恐怕也不會是留給沉淵君的。
這場談判,太子徹徹底底為寧奕做了一件裁縫得體的嫁衣。
拱手相送。
念頭百轉,不知不覺,云洵唇角竟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大人竟然笑了?”
雪隼怔了怔,她看著車窗內兀然輕笑的陰柔男人,連忙面頰發燙的挪開目光,深呼吸平復心態,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女子忽然皺起眉頭,喝聲道:“何人?!”
怒喝聲音,平地起驚雷,車隊登時警備起來,這只情報司訓練有素的精銳之師,在短短三四個呼吸之中,便截然換了一副容貌,每位馬夫,車夫,都亮出了自己的臂弩,短劍,長刀……風沙的遠方,一片寂靜。
然而在雪隼的“眼中”,并非如此。
那只高高在上渦旋的黑隼,長嘯著給予警示。
它的眼中,看到了遠方一里之外,站在小沙丘上的兩道身影。
一大一小。
一男一女。
這男子的身材極其高大,比尋常人要高兩三個頭,體型與前者截然相反直到成年男人胸口的女子,坐在男子的肩頭,晃蕩著雙腿,雙手綽綽有余的按在一邊肩頭,可見其肩寬闊,整個人站在沙地之中,猶如一桿精悍鋼槍。
兩人披著一身極其不合身的寬大古老官服,像是深宮的太監,偏偏服飾上的花紋已經不是這個時代的樣款,每一屆皇帝即位之后,便重新制定官服款式,天都烈潮之后,太子便重新推新了一套官服……而這一男一女穿著的官服,仍然是太宗時代的款式。
女子的五官生得相當驚艷,鳳眸大眼,紅唇嬌艷,只可惜生在一張娃娃臉上,便顯得有些別扭,而且其面色極其蒼白,猶如死人一般,看起來相當滲人。
而男子則是戴著一頂貂尾官帽,面容隱在官帽之下,看不真 瘦小女子抬起頭來,瞇起鳳眸,盯住那只翱翔在穹頂之上的“細小黑點”,下一剎那,一團血光便自空中崩裂開來——
雪隼尖嘯著從腰間箭箙之中抽出一柄精鋼淬煉的箭鏃,幾乎是在黑隼爆裂的那一刻,她確定了對方的“棲身之處”,張弓搭箭只在一瞬之間。
一縷黑線,穿破風沙,疾射而出。
“嗡”的一聲!
刺破耳膜的尖銳撞擊聲音響起,雪隼的那一箭擊中了對方,但并沒有刺穿,而是有著劃擦的聲音。
沙石轟鳴,狂風驟烈。
使團之中的弓弩手,看清了遠方風沙的景象,遠方一里地外的小山丘上,有一團漆黑的風影,裹挾著沙石,極快的速度奔跑起來,一條直線的撞擊過來,毫無章法,那個披著巨大官袍的男人像是一頭下山猛虎,厚重靴底不知施加了何等術法,踩踏著沙石竟然如履平地,健步如飛,速度越來越快,頂著幾撥箭雨沖殺而來,凡夫俗子鑄造的勁弩,由情報司秘紋加持之后,在近距離內甚至可以重創十境大修行者,對于這個官袍男人而言,竟然連躲避的必要都沒有。
他抬起兩只手,分別護住自己和肩頭女子的面頰,整個人極其不協調的貼地奔跑,更像是一枚炮彈,出膛之后便只有一個目的地……
云洵所在的車廂。
情報司大司首的神情此刻已是陰沉如水。
該來的果然還是要來。
自己已經完成了談判,按道理來說,太子沒有理由派遣殺手,但途徑至此,仍然遭遇了伏殺。
是巧合么?
還是……太子本來就沒想留自己一條生路?
念頭百轉,車廂前的情報司持令使者已經開始列陣,雪隼張弓搭箭,一連射出三柄連珠之箭,一氣呵成毫無堵塞,如長虹貫日一般接連撞擊在那官袍男人的身軀之上,只是使其前掠步伐微微受到了打擊,便在此刻,十幾位情報司修行者已經下馬掠行奔跑在沙地之中,手持符箓,腳踏四方。
“嗡”的一聲,銀白的月華與穹頂星輝對應生出,一道奇異晦澀的陣紋在沙地之上升騰。
官袍男子松開中指和食指的縫隙,讓端坐肩頭的女子雙眸露出一條縫隙。
女子木然“看”去。
“砰”的一聲,如千鈞重錘,隔著數十丈距離,狠狠掄砸而出。
整座陣紋都被憑空鑿出破碎裂紋。
云洵所處的馬車車廂,被勁風席卷,已經生出了層層蛛網。
他面無表情,隔著馬車望向遠方。
“何方貴客,在此等我?”
女子并沒有直接回應。
官袍男子忽然停住步伐,雙足踩踏沙地猛地停下,肩頭幾乎貼至地面,送女子下地。
赤裸雙足,踩在清涼沙地之上,官袍女子抬起雙手,揖了一禮,十指的縫隙之間,隱約可以看見有數十道銀白絲線,在月色沙漠之中閃現消逝。
她嬌媚笑道。
“地府杵官王,特地來請云洵大人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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