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先生,你要借用我律宗的‘天清池’?”
夜出古窟。
車隊零散。
金易坐在馬背上,皺著眉頭,望向車廂內的那個年輕人……寧奕的名字,在大隋天下一時風頭無二,謫仙人敗給東皇之后,大隋氣運險些被打散,正是因為這位蜀山小師叔,大隋在北境地界才能占據如此上風。
光明皇帝的鐵律,阻攔了大修行者越過倒懸海,在灰界大地上進行廝殺的,大部分都是兩座天下年輕一輩的修行者。
若東皇無敵。
那么大隋劍修如何能夠沉住劍心。
謫仙人敗,緊隨其后的必然就是曹燃葉紅拂,再敗再損,一個大世就將過去。
與東皇決戰的大勝,將寧奕推上了大隋年輕一輩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寶座。
然而……這樣的“名聲”,在東土境內,似乎并沒有太大的作用。
律宗大宗主騎馬與寧奕的車廂平行,他緩緩道:“我代表靈山感謝寧先生,護送佛子,一路至此,靈山的確欠了寧先生一個天大的人情。”
寧奕相當客氣的說道:“以這個人情,想借用‘天清池’,不行?”
金易搖了搖頭,道:“不行。”
車隊正在緩慢前行,宋雀和云雀在最前方,禪宗大宗主則是與宋凈蓮朱砂交談……寧奕這里的談話,只有三人知曉。
寧奕沒有讓丫頭露面,溫和道:“大宗主,在下只是想借天清池寶地休養。”
“裴小山主的神魂有恙。”金易客客氣氣道:“此事靈山已經知曉……但天清池乃律宗圣地,律宗最講究規矩,這圣地洞天的規矩,可不容破壞。”
好……很好。
寧奕面色沒有絲毫變化,看著這位神情“和善”的金袍男人,金易還覺得兩人是第一次見面,但殊不知,早在靈山城墻之前,寧奕就已經以神魂將這大宗主看了個透徹。
境界應該是星君巔峰。
作為靈山禪律的兩大宗主之一,金易顯然抵達了“圓滿之境”,要論單打獨斗的廝殺之力,應該與琉璃山的火魔君不相上下……甚至可能猶有過之,若沒有猜錯的話,這位律宗大宗主能在星君境界之中橫掃無敵,除了真正的極限星君,其他修行者都不在他的眼中。
也正是因此,金易的胸中滿是桀驁之氣。
他下意識的會否認,排斥別人……
至于寧奕。
一個異鄉人,被大隋“鼓吹”成同境無敵手的年輕人。
金易嘆了口氣,然后看似很為難的解釋道:“寧先生,可千萬不要覺得金某在刻意針對啊。”
“哦?”寧奕笑意不減,“有何難處,大宗主但說無妨。”
“天清池,是師祖曾經閉關之地,池水具有奇效,可洗滌神魂,大隋中州萬萬尋不到這等福地……但洞天秘紋的掌控權,卻是在律子手中。”金易微笑道:“律子道宣如今還在鳴沙山門處理小雷音寺的瑣碎雜事,若是寧先生不介意,便等上一段時日吧……寧先生遠道而來,舟車勞頓,不妨先在靈山安頓住著,這幾日想必佛子和大客卿也都累了,不如便歇息下吧。”
寧奕內心無奈的嘆氣一聲。
接著便泛起冷笑……
這老家伙啊,莫非在靈山玩“權謀”玩慣了,真把自己當陰謀家了,還是說是把自己當一個只會修行的蠢貨……不待見也就罷了,找了這么敷衍的借口還搪塞自己。
這話說的,遠道而來舟車勞頓,暗示自己不用借著云雀和宋雀的背景施壓。
太小覷自己了啊。
寧奕的思緒被金易的話語打斷。
這位大宗主輕飄飄的問道。
“寧先生……意下如何?”
寧奕回過神來,拱手笑道:“原來如此。寧某有一問,還請大宗主解惑。”
金易挺直腰背,相當客氣的揖了一禮,擺出拭目以待的姿態。
“寧先生請講。”
“我聽說天清池的洞天秘紋,是由當初修筑古窟的那位大陣法師所建,極其玄妙……”寧奕認真發問,道:“若無‘鑰匙’,外人根本不可觸碰奇點,也無從入內?”
這洞天秘紋,是不是真需要道宣來開啟,還是一說。
律子十幾年來行走東土,沒回過靈山。
難道這天清池就沒人進去過?
金易立馬就明白了寧奕口中的試探之意。
他不溫不火的呵呵一笑,“寧先生,實不相瞞,這天清池是律宗寶地,在下是律宗大宗主,這些年自然掌控寶地。但禪律之爭,奉行師祖意志,未來兩宗的大權,都將交付到禪子律子手上,所以道宣在外游歷,為師便替他看守門戶,以防意外。”
以防意外?
寧奕平靜說了一句:“我與道宣在小雷音寺見過面了,私交尚可。”
其實是他救了鳴沙山眾生一命。
只不過道宣的確為人不壞,身為佛門伐折羅,一身殺氣,卻凜冽正義。
這句話,其實已經有給臺階的意思……示意金易大可不必針對自己,也不用玩“小心機”,弄到最后,以免大家臉色難看。
在大隋有一句話。
多一個朋友,好過多一個敵人。
很顯然這位律宗大宗主,真的不是玩斗爭的料,也不懂得拐彎抹角,這個臺階他非但沒有領情,反而準備繼續把這場戲演下去。
金易坦誠道:“非佛門修行者,不可踏入天清池,這是律宗規矩……寧先生,還是等些時日,等道宣回靈山,律宗再行商議。”
寧奕當著這位大宗主的面,嘆了口氣,他直視著金袍男人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我對律宗有些失望……都說遠來是客……待客之道何在?”
這是鳴沙山山門三司官員的話。
現在看來,倒有些諷刺。
律宗大宗主似乎對非佛門修行者,有著相當大的敵意。
芥蒂久矣。
金易不冷不熱的回應道:“遠來是客……客隨主便。”
寧奕一只手輕輕按住裴丫頭的雪白小臂,示意她不要阻攔自己,嗡嗡風聲掠過,輕薄車簾被無形劍氣撩開,三人之間的氣場波動被壓制下去,就連宋雀也沒有察覺到這里的異樣。
寧奕露出了一個笑容,“那么,我想看看天清池的洞天秘紋,觀摩一下那位陣法師的手筆。”
“既然寧先生只是想觀摩……那么便請自便了。”
金易面無表情,他手握洞天秘鑰,不屑于給這個異鄉人開道,這其實都是來自于佛門存在久遠的“門戶之見”。
東境大澤的那場戰爭,律宗戰敗,付出了慘痛代價。
他最厭惡的就是境內的大隋修行者。
“凈蓮,我去一趟‘天清池’。”寧奕對著宋伊人開口說了一句,便駕馭馬車離開。
宋伊人點了點頭,車隊并未察覺異樣,繼續保持游行。
金易坐在馬背上,律宗的一部分苦修者隨著他一同離隊。他倒是要看看,寧奕所謂的“觀摩”,有何意義。
這位律宗大宗主,神情木然凝視著不遠處的馬車,由并駕齊驅變為稍稍落后一截,吊在馬車車尾。
金易面無表情,心想姓寧的小子還是太年輕太倔強,火候差了一些。
此事若是寧奕能按住怒氣,去找“佛子”,或者宋雀,只要開口,大勢便容不得自己不開天清池。
聽說裴靈素,是一個天賦異稟的陣法師。
但……那又如何?
這天清池的秘紋,千年未有人破解。
金易神情平靜,靈山律宗內還有十八羅漢,若是寧奕想要拆解陣紋,那么就自己便可以順利應當的“以禮待之”。
安靜的從游行隊伍之中脫離出來。
寧奕以神念探知著周遭的一切。
天清池位于靈山群山環繞的狹窄盆地,數十座小山頭,律宗地界,一座座的陣法支撐,愿力流淌……這里的確是不需要“星輝”的凈土圣地,因為有著更為神奇的香火愿力。
靈山是一座懸浮在世俗之上的凈土。
但寧奕更認為這是一座被東土眾生掌心脊背抬起來的“宗門”,這里生活著數之不清的生靈,供奉著磅礴如大海的祈愿之力……于是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
“到了。”
金易抬手,律宗的送行隊伍停住。
大宗主微笑道:“寧先生,想要觀摩什么?”
寧奕扶著裴靈素下了馬車,一男一女,黑袍白衣,看起來很是登對,裴靈素許久沒有雙腳落地了,此刻覺得一陣頭暈,在寧奕的攙扶下勉強站住……這一幕被金易捕捉到眼里。
越十境的大修行者。
連路都站不穩。
律宗大宗主的眼神沉默下來……看來是病得很重了。
“看看這里的風景,天清池的風景的確很好。”
寧奕站在陣法之外,霞光流淌,能夠看清霧氣那一邊,有一座小湖,說是“池”,但恐怕在里面泛舟都不成問題。
大手筆啊。
“這座陣法……與我見過的不同。”裴靈素咳嗽一聲,搖了搖頭,“這是由‘愿力’勾搭的,尋常星輝陣紋的拆解,根本無法起到作用。”
寧奕點了點頭,道:“星輝對愿力,不起作用?”
“兩者應該是不相通的。”裴靈素猶豫了一下,謹慎道,“那位修筑古窟的陣法師,的確是一個絕頂天才。”
金易的聲音,從背后傳了過來。
“二位,風景看過了,不知有何想法?”
寧奕笑了笑,他一只手攬著丫頭的腰,傳音入秘道:“蜀山后山……還記得嗎?”
裴靈素瞳孔微微收縮。
寧奕負起另外一只手,緩緩轉身,望向這位律宗大宗主。
他微笑道:“天清池真的很美,寧某想在這里住上一段時間。”
金易淡淡道:“在下倒想力所能及的幫幫寧先生,可惜這洞天打不開啊。”
寧奕背負在身后,藏在袖袍的那只手,指尖繚繞著璀璨的神性光輝,白骨平原“破矩”的光芒擠壓在一根手指的指尖。
他淡淡道:“就不用……麻煩大宗主了。”
金易猛地一怔。
寧奕的指尖,觸碰到了那座天清池的巨大愿力法陣。
一座華蓋,轟然蕩漾,摟著丫頭的年輕男人,腳步微微后錯,就這么毫無阻攔的……跌入了陣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