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雀先生,小雷音寺發生的事情……大抵就是如此了。”
寧奕用了自己最簡潔的語言,把鳴沙山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青衣大客卿的神情倒是平靜。
他身為當世為數不多的涅槃,自身的“推演之術”本就極強,若不是窺見一角未來,也不至于風塵仆仆千里奔赴至此。
“我在趕往北境會議之時,看到了一角殺機。”
宋雀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疲倦開口,“如何推演,都找不出真相,我沒有想到……此事是具行的謀劃。”
小雷音寺愿火傾瀉的事情,瞞不住天都三司的探子。
這場禪律之爭,會成為靈山的恥辱。
真正的恥辱,數百年后也不會被忘卻……靈山師祖三位親傳弟子其中之一叛變,一位禪子奪權,這在靈山境內無異會掀起滔天巨浪,如今局勢已經很難控制住。
太多人看到鳴沙山上空的黑焰古門了。
最重要的是,這么大的動靜,躲不開天都的“眼睛”,如果靈山決定遮掩,而太子放出消息,那么佛門將陷入極大的被動之中。
寧奕揉了揉眉心。
整件事情的骨架都拎出來了,但細枝末節,還是有著自己無法理解的地方。
“宋雀先生,我有些地方想不明白,鳴沙山密林里的陣法,古梵語,還有‘祭壇’……還有宋伊人身上的詛咒。”
寧奕看著身旁捻著佛珠,神情看似淡然但眼蘊怒火的中年男人。
大客卿的眼神一直落在雷海的方向。
火魔君身死道消。
但宋雀卻望向雷海的深處。
他給了寧奕解釋。
“很早的時候,派系斗爭已經演化激烈,那個時候禪宗和律宗水火不容,看重了靈山境內的優秀年輕天才。”
宋雀聲音沙啞,道:“我看在眼里,知曉未來會發生的事情,禪律開斗,必然會以兩個極其優秀的天才拉開序幕……我所做所行之事,皆是以靈山為重。”
“先生不愿看到靈山內斗?”寧奕恍然。
“是。”
宋雀點了點頭,捻著佛珠,道:“我遞交了一份書諫,那個時候虛云大師還未閉關,那份書諫扼住了禪律兩大宗的念頭……但隨著虛云先生的閉關,一切又重歸原樣。”
寧奕抿起嘴唇。
不……一切沒有重歸原樣。
提出書諫的宋雀,直接的得罪了兩大宗。
一條完整的,清晰的時間線,已經在寧奕腦海里浮現,雖然宋雀給出的信息有限,但他不難想象出畫面。
禪律之爭太傷元氣。
宋雀遞交書諫之后,剛得“凈蓮”法號的年幼兒子便得了重病,虛云師祖耗費了極大的心力替其治療,然后閉關……禪律之爭的書諫便就此作廢,宋雀因為此事大發雷霆,禪律兩大宗的高層咽下了這口氣,同時宋雀也只能吞下自己“發怒”后的苦果。
看著禪律斗爭的序幕拉起。
于是宋伊人被遣送到北境高原,明面上的借口是歷練,實際上是逃離靈山斗爭……再加上父母的特殊身份,天都皇城也送了一紙婚約,去北境天神高原平妖司,也正好遂他所愿,避開塵世間的紛紛擾擾。
寧奕認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客卿,你要小心,這場‘借火’很不簡單……我懷疑靈山高層之中有人知曉此事。”寧奕說話已經很是委婉。
“不必委婉,我什么都知道。”宋雀點頭冷笑道:“那幫蠢貨,他們想以靈山律法處置我。”
寧奕怔了怔。
這位大客卿笑了笑,道:“上一次出手,是在十幾年前,我討要一個說法,最后直接打死了靈山金剛殿的兩位長老,還有一個偽涅槃境的老家伙。靈山元氣大傷,他們看在眼里,卻奈我不何,當時的局勢很明朗,整座佛門只有我一個‘捻火者’。甚至是陛下,也因為我的原因要拉攏佛門,只要我和孩子他娘不出原則性的問題,兩位涅槃坐鎮東境長城,地位便無人可以撼動。”
寧奕的眼神之中有著震撼。
宋雀先生看起來性子溫和,其實脾氣這么暴躁?
直接打死兩個金剛殿長老?這得是星君境界的存在了。
偽涅槃境,雖然有個“偽”字,但后面的“涅槃”二字,可是重若千鈞,放到哪座圣山,都是當祖宗供著的。
打了自家三位大菩薩。
宋雀先生還能安然無恙……是因為自身的實力夠強,道侶的實力也夠強。
說的不錯,在太宗執掌大隋的時代,只要這位佛門大客卿,還有姓辜的那位西王母廟主不要出“原則性”的問題,那么東西兩境都可保平安。
“事實上,這趟回來,埋下了隱患。”
宋雀望向寧奕,對于這位后輩,他極其欣賞,有些本不該讓命星境界修行者知道的消息,他直接對寧奕透了底。
“我若是回來的早,小雷音寺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沒有這么多人死,沒有讓法會的愿力破散,那么這一切還算圓滿。”
“可我來晚了。”
宋雀的衣衫上還沾染著北境的風雪。
他喃喃道:“這次北境的會議,極其重要……整個大隋幾乎所有的涅槃,都去了將軍府。”
寧奕瞳孔收縮。
整個大隋的涅槃,都去了將軍府!
他一直擔心的,就是“沉淵君”師兄的傷勢被人看穿。
“是太子的意思。也是沉淵君的意思。”
宋雀神情陰沉,緩緩道:“因為與‘白帝’的那場對決,收獲了很重要的戰利品,沉淵君從白帝的妖身上剝下了一片鱗甲,所有的大能都動身去了北境,去識別這片鱗片的來歷……不僅僅是這個原因,因為‘天海樓之戰’,妖族天下的局勢也變得相當復雜。和平的年代已經快要結束了。”
“和平的年代……已經快要結束了?”寧奕喃喃自語。
這句話,的確只能對他說。
從宋雀的口中傳出來,若是流落到四境之中,會造成巨大的恐慌。
“這是我們一致的看法。”宋雀的神情相當凝重,“在那片‘鱗片’上,我們感受到了‘真龍’的氣息……白帝的本命妖身是金翅大鵬鳥,這真龍之氣不知從何而來,只不過可以推斷,這位妖族皇帝已經突破了涅槃的大限,很有可能躋身到了前無古人的境界。”
寧奕頭皮發麻,“不朽?!”
“不及不朽,但涅槃無人可與其一戰。”大客卿望向寧奕,沉聲道:“天海樓一戰,白帝從芥子山出關,實在太匆匆,妖身尚未修補完整,所以被沉淵君和楚綃兩人聯手鉗制,東妖域這才敗退……若是回去養好舊傷,便是東妖域再次發動戰爭的時刻。”
寧奕急忙道:“倒懸海的禁制呢?”
一陣沉默。
宋雀深深望向寧奕,道:“白帝若是躋身了那個前無古人的境界……你又怎知,光明皇帝的禁制,不會被他沖破?”
原來……是這個意思。
和平年代的破碎。
將會以妖族沖破“倒懸海”禁制作為號角。
寧奕聽到了這個消息,心情沉重,但宋雀拍了拍他的肩頭,忽然笑道:“當然,我離開的早,后續的會議內容并不知曉,只知道紅拂河負責推演的一位大能,以‘龍鱗’為卦,推演出了白帝躋身這個境界所需要的時間。”
“最短十年,長則百年,二百年。”宋雀背負雙手,神情舒展,忍不住笑道:“大隋有著相當充足的時間來準備這場‘戰爭’,迎接最壞的結果。這位白帝若是能忍住氣,不在天海樓戰役中出關,那么這個過程會大大縮短……寧奕,前赴北境會議的每位涅槃境,都相當感謝你,在灰界戰爭中做出的貢獻。”
寧奕搖了搖頭,內心苦澀的笑了笑。
白帝出關,在那些“涅槃”的眼中看來,是因為自己屠了東妖域的兩位皇血子嗣。
無論如何,這位白帝都是斷了后的。
事實上寧奕知道,白帝根本不在乎自己這對子嗣的死活……他出關的原因,就是因為裴旻小衍山界,當初因果造化的輪回,這位妖族皇帝極其看重“道果”,這趟因果的輪轉,就是他證道必不可少的階段。
他沒有解釋什么,而是沙啞著聲音,好奇問道:“宋雀先生,為何對我說這么多?”
大客卿瞇起雙眼,陷入沉默,似乎是在思忖。
穹頂隆隆聲音漸熄。
雷海逐漸消散。
外界的聲音也傳了過來……災劫之后的哭喊聲音,山頂的奔跑,呼叫,還有一線曙光,射破黑暗。
“寧奕,論身份,你是葉長風的弟子,蜀山的小師叔,細雪的持劍人。”
宋雀望向身旁的年輕人,道:“身份固然尊貴,但不算天下第一……這座天下還有好些能夠與你媲美的人。”
寧奕微微一怔。
宋雀說的不錯。
涅槃的弟子,圣山的重要門人,這個身份……大隋還有許多天才持有。
比如曹燃,比如葉紅拂,比如洛長生,比如丫頭。
“但你跟他們不一樣……當然,他們也很優秀。”
“就算你沒有那些身份……我也會對你說這些話。”
宋雀伸出一只手,搭在寧奕肩頭,意味深長的說道:“這個世界,需要光。”
大客卿輕描淡寫道:“你就是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