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災那張隱在黑袍之后的面容,此刻很是古怪,帶著三分揣摩,帶著三分驚訝,帶著三分不確定……以及最后一分的慎重。
“是‘奇點’么。”
他一個人站在悟道山的山腳下,頭頂的火光與狂風肆虐,東境的鬼修正在采集著傾瀉而出的愿力火焰,這一次的計劃十分順利,唯一不暢的,或者說失敗的地方,就是作為絕對掌控鳴沙山的具行,竟然在最后的時候,跟丟了“寧奕”和“裴靈素”?
對東境而言,地獄火固然重要。
但更重要的,是“寧奕”的性命。
此子若是放任成長,未來必將成為琉璃山的心腹大患……大隋的諸多涅槃,都極為看好這個年輕人,“塵魔君”隕落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東境,寧奕破開十境回到大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找琉璃山復仇。
若是再給些時日,他登門拜訪,死的就不止是一個塵魔君那么簡單了。
沒有人比東境的鬼修,更盼望寧奕死。
寧奕不死。
死的可能就是他們。
而站在悟道山的陣法前,風災在短短的幾個呼吸時間內,想清楚了為何具行會失去二人的行蹤。
因為“奇點”。
這世上有著“虛空”這種東西的存在,強如沉淵君,火鳳,白帝這種級別的大能,可以憑借肉身穿梭虛空,直接打破那層壁壘,而尋常的修行者,遠遠無法做到這一步,想要進行長距離跋涉,就必須依靠“陣法”,而其中的玄妙,就在于“奇點”。
一個不存在的,空間中轉點。
就像是鏡子陰陽兩面的平衡線。
善于尋找天地氣機的“陣法師”,或者是遠古時代的“風水師”,在尋龍點穴之時,用來隱藏暗處的洞天,或者不可見人的秘密,就會選擇設置“奇點”,除非是成功破解了奇點存在的陣紋,否則根本無法傳送……這就是奇點最大的阻礙。
毫無疑問。
設下“落雁陣”的那位靈山大能,早就想到了可能會有暴亂的情況……作為最開始設計整片鳴沙山山區的陣法師,他必定思考過了未來的種種可能,而在靈山權力如此擊中的信仰之地,陣法錯付庸人,是陣法師不會考慮的事情。
他做出了世上數一數二的大陣。
就要防止大陣被外人破壞。
落雁陣在鳴沙山無數山脈之間流轉,當初在建立之時就打下了牢固的地基,而這一片又一片的蓮花花瓣,就是陣法的脈絡,紋路,這是落雁陣的根,也是陣法的“根”,為了不被外人所破壞……那位遠古時期的陣法師,設下了一枚“奇點”。
很多年過去,除了世代執掌“落雁陣”的小雷音寺住持,根本無人知曉“奇點”的存在。
對于鳴沙山的修行者,浴佛法會的見證者,他們只需要知道,有“落雁陣”在,那么一切就都是安全的……至于“落雁陣”的秘密,誰會不識好歹的深究下去?
最重要的是,他們哪怕知道所謂的“奇點”,連接著主陣脈絡,又如何去找“奇點”?
找到了,又該怎么破開陣紋?
哪怕是當世最天才的陣法師,想要破開一個奇點的“陣紋”,都需要消耗極大的心力……因為這是一種逆向的還原。
即便是裴丫頭,也無法做到一夜之間破開落雁陣奇點,找到主陣陣紋,作為隱匿的棲身地。
但……這世上總有例外。
這就是“風災”驚訝的原因。
他想不明白,這兩個年輕人,是怎么做到成功觸發奇點,進入主陣陣紋地的。
因為“風”的力量,他能夠穿梭于天地縫隙之間……但如果他只身來此,找上數月,也無法找到那枚“奇點”。
這寧奕的身上,果然有著許多秘密。
風災眼神冷了下來。
他一步踏出,化身無數縷細風,在這森嚴石縫之間穿梭,抵達星君境界所修行的神通便是化身為風,這一點給他帶來了極大的便利……這一門術法,修行到極致,會擁有極快的速度。
作為鬼修,終生無望躋身涅槃。
除了像韓約這樣的驚世之才,以鬼修之身窺探大道,其他修行者根本不敢效仿,一旦有著念頭,被天道捕捉到,就是一個身魂俱滅……而無法躋身涅槃,風災的“極速”,也只能在星君境界逞兇。當然,若是沉淵君,火鳳這種人物未曾破境,也是能夠在速度一道上完全碾壓風災。
因為他的道,更傾向于的不是速度。
而是身化萬千。
與朱砂對戰的,是一縷風。
來到山腳底下的,亦是一縷風。
每一縷風,都分散了他的戰力……只有全部聚合的時刻,才能發揮出最強大的戰力,這一點給他的行動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同時也大大削弱了自身的戰力,與同境一戰,身化萬千的作用便極小,動用的時候一般是為了布下對捉廝殺的詭計陷阱。
而清楚琉璃山情報的同境界對敵者,根本就不會上當受騙。
但降低一個境界。
以星君對戰命星。
哪怕只是一縷化身,戰力也絕對夠用。
就如之前,每一拳都能夠打得朱砂毫無還手之力。
他只需要謹慎調控這尊風之化身的力量,便能夠在自降境界的情況下,打壓命星。
“嗖嗖嗖”的風聲,刺耳入骨。
風災的神念,忽然一滯,無數狂風掠至石縫深處,忽然一道金光炸裂開來,轟的如雷霆一般,化身之時,肉體消融,純粹的精神像是被天雷鑿中,石縫間隙響起一道憤怒而尖銳的嘶吼聲音,下一瞬間,那襲黑袍從悟道山的山巖之中暴退而出,來得快退的更快,他的眉心之處一張金燦符箓幾乎貼入血肉,迸發出熊熊光焰,灼燒肌膚,一前一后掠出數十丈外,風災一把抓住那張符箓,掌心的黑霧一陣翻滾,轟隆隆的雷鳴聲音在掌心天地之間響起,幾道狹小雷霆迸濺,不再是以純粹精神對抗雷法,這張符箓在星君的手上便顯得相當稚嫩,五指攥攏,整張符紙瞬間破碎。
風災的面色極其陰沉。
寧奕的笑聲從山內傳來。
“很久以前,還沒到命星的時候,我就拿著‘五雷咒’在天神高原痛打韓約……道宗的紫霄宮宮主對我說,鬼修最怕雷法,現在一看,果真如此,狗改不了吃屎,哪怕修到了星君,還是畏懼一張小小符箓。”
他頓了頓,譏諷道:“你說說,你們這些鬼修,活著有什么意思,光照不得,雷見不得,是不是每逢打雷下雨,琉璃山的災劫都要提心吊膽,不敢出門,以免被雷劈到?”
攥著“五雷咒”的風災,未曾與寧奕見過一次面,但從琉璃山諸多同僚的口中,聽說過這廝,是一個極其令鬼修憎惡的存在。
今日相逢。
果然如此……他恨不得此刻撕了那人的嘴。
落雁陣的主陣陣紋之內。
寧奕面色平靜,道:“辛苦你了,落雁陣的陣紋……還需要多久能夠拆解?”
這道聲音,沒有傳出去,只是在兩人耳旁回蕩。
以裴丫頭的天賦資質和陣法造詣,拔除法陣,最多一個時辰。
從宋伊人布局,自己以“白骨平原”破開奇點,到現在的破陣,已經過去了接近二十個時辰,兩天過去,丫頭還沒有破陣,可見著“落雁陣”的繁瑣程度。
寧奕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眼花繚亂。
數百片蓮花花瓣,落在裴靈素的掌心,若是將其中的任意一片花瓣拽出,會發現那都是數以千計的陣紋重疊,以此類推,這便是一個無比龐大的推演計算量。
當初小雷音寺的修筑,顯然是花費了極大的心力……那位陣法師,也必定是一個驚世天才。
裴靈素要做的,就是拆解陣紋。
“宋伊人猜的沒錯,落雁陣的執掌者有問題,琉璃山的鬼修找上門來,說明‘借火’計劃已經發動了。”寧奕低聲開口,同時一只手握住細雪,隔著山壁,望向風災所在的方向,“宋伊人說的,拆解陣紋,就可使落雁陣瓦解……是真的嗎?”
裴靈素沒有回答。
她仍然專注著眼前的那片花瓣,喃喃道:“我還需要……半炷香。”
寧奕瞇起雙眼。
半炷香。
五雷咒這種的手段,不可能一直拖延下去,風災這種級別的大修行者,同一種小伎倆,不可能奏效兩次。
丫頭的任務是破解落雁陣。
而寧奕的任務,就是在裴靈素拆解落雁陣陣紋之前,護此地周全。
執劍者的劍氣,在離開大漠之后,便一直未曾出鞘。
以劍氣養劍。
細雪鞘內風雷轟鳴,漸漸疊起。
寧奕目光緩慢挪移,山巖之外,捏碎“五雷咒”的黑袍,飛速掠行,移動,然后陡然再度撞入山石之內,先前就被埋入,隨神魂感應而游曳于石縫之中的五雷咒,瞬間分散開來,向之前那般,試圖對著“風災”的神魂狠狠來一擊雷罰。
然而正如寧奕所預料的那般。
狂風席卷,符紙飛掠,山石之間的縫隙咔嚓閉合,將符箓夾死,而妖風仍然掠行滲透,風災以極其龐大的心力,直接繞過了這些低品秩的雷罰符紙,瞬間深入山巖數十丈,就要來到這落雁陣的陣紋之處。
寧奕冷笑一聲,單手拎劍,就是一劍劈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