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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寧先生,帶我去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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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窩囊廢。”

  井月。

  井寧的父親。

  他的臉上,第一次笑容消失。

  鷹會仲虎,沙包大小的拳頭,打在身上的時候,他在笑。

  臉被打腫的時候,他在笑。

  被侮辱,被踐踏的時候,他也在笑。

  但是這個時候,他有些笑不出來了……銀月客棧的掌柜,緩緩弓起脊背,半蹲在地上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他默默捂住自己的傷口,一瘸一拐,在地上收集著仲虎灑下來的銀票,那只還算完好的手掌一直顫抖。

  他獨自一人忍受著嘲笑。

  那個少年已經跑遠。

  大漠黃沙。

  井寧一路狂奔,直到他跑不動了,雙手按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粗糙的沙粒拍打在井寧的面頰上,這位少年郎的面容,其實還算俊俏,他的容顏一點也沒遺傳自己的父親……不難想象,他的母親一定是個很好看的女子。

  井寧憤怒的低吼一聲,像是一頭幼嫩的獅子,宣泄著自己心頭的怒火。

  他抬起頭來,看到了一道漆黑的細長影子,迎面打來,直接將他擊倒在地。

  少年摔得七葷八素,在小沙坡上翻滾下去,他努力抓著身子,跌跌撞撞站起身子,看著大漠小沙丘上站立的一男一女。

  黑袍紛飛,白紗輕舞。

  寧奕面無表情,將細雪劍鞘插入沙丘尖頭一點點,單手杵劍。

  裴丫頭的面前環繞一圈白紗。

  兩人不知何時,來到了井寧的面前。

  井寧呸了一聲,哈哈笑道:“我以為你是什么好人,不過也是個膽小怕事,見死不救的窩囊廢。”

  寧奕的神情平靜至極。

  他居高臨下看著井寧,背后是一輪灼燙的大日,熾烈的光華將他的面容掩埋。

  井寧看不清他的臉。

  只覺得他是一束光。

  “我說過,我從來就不是什么好人。”寧奕注視著井寧,“你覺得我會挺身而出……憑什么,為什么?”

  井寧怔了怔。

  寧奕的聲音繼續從沙丘的上方飄來。

  “因為你跟我說了幾句話……我對你笑了,我給你銀子了,你沒有要,所以我欠你什么?”

  “因為我沒教你幾招劍術?”

  “還是因為,我比他們強,打趴他們只是彈指功夫,所以我就站出來?”

  連續的問句,讓井寧的面色愈發蒼白。

  少年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反駁,無從反駁。

  是的。

  他與這個姓寧的修行者,根本毫無瓜葛……唯一牽系在一起的,就是虛無縹緲的,隨時可能會斷裂的緣分。

  寧奕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冷。

  “你看不慣你父親,你覺得他窩囊……可是如果不是他站出來,你想過你會是什么結果嗎?”

  “不是你口中的‘窩囊廢’,替你擋下了這些,你還能站在這里嗎?”

  “你口口聲聲說不想成為他那樣的人……但你遠遠不如他,因為你連‘承擔后果’的勇氣也沒有。”寧奕毫不客氣的譏諷道:“你自己惹出的禍事,卻奢望會有別人替你擺平,如果你父親不出面,你自己做好了承擔最壞后果的準備了嗎?”

  井寧嘴唇一片枯白。

  他做好準備了嗎?

  “你可以沖動,可以熱血,可以不顧一切。”寧奕漠然道:“但你需要明白,在做出這些舉措的時候,你要賭上一些東西。”

  井寧的大腦逐漸恢復了理智。

  他看著小沙丘上,那團灼燙的光。

  寧奕平靜道:“如果你不怕死,我可以讓你學到一些東西。”

  “他有點像你。”

  客棧的屋閣內,只有丫頭和寧奕兩個人。

  此時已是夜深。

  燈火搖曳。

  兩人坐在桌前長談。

  這一日過得很有趣,正午之后,寧奕和丫頭二人馭劍來了那座綠洲城,看了戲班表演,四處閑逛,又買了一些瑣碎玩意兒,重新回到了客棧。

  桌上,黃燈下,擺著攤開的紅布包裹,丫頭笑意盈盈的把玩著包裹里的細碎物事,一件紅玉發簪,好幾串瑪瑙手串,還有看起來就十分廉價的玉質項鏈,哪怕去了天都之后,錢財已經不再是丫頭擔心的問題……她仍然沒有浪費的習慣。

  她很喜歡買地攤貨。

  那種便宜的小玩意兒。

  哪怕很便宜,裴靈素還是會鼓著一張臉蛋討價還價,而且享受著討價還價的樂趣。

  樂此不疲。

  在丫頭看來,買的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而壓價則會給人帶來很大的“成就感”。

  “有一點點看到自己當初的影子,不是很多。”

  寧奕揉了揉眉心。

  裴靈素笑了笑,她很少看見寧奕會“多管閑事”,只不過在這個叫“井寧”的少年身上,她看到了原因。

  “也不僅僅是因為他……”寧奕笑著解釋道:“還有一個別的原因。”

  丫頭提著音調哦了一聲,有些疑惑。

  寧奕賣了個關子,笑道:“現在不告訴你,你要是覺得這地兒無趣,咱倆明后天就可以走,順手幫一幫這孩子,之后還要趕路去東土。”

  “咦——”裴靈素拉長了聲調,她故作嫌棄道:“還跟我賣關子呢。”

  丫頭頓了頓:“我覺得……挺好的。”

  寧奕有些微怔。

  “畢竟那小家伙還挺俊氣的。”裴丫頭笑瞇瞇道:“我們以前不就是想成為現在這樣的人嗎,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你今兒在客棧沒動手,我倒是沒想到。”

  寧奕苦笑一聲,他搖頭無奈道:“我被人羞辱過,我知道這種感覺……很不好受,這種痛苦不僅僅是一時存在,被侮辱的這一幕會始終在腦海里回放,一輩子都不會再忘記。”

  “如果我當時出手了,以后他不一定會感謝我,我帶著他去殺人,他才會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寧奕嘆了口氣,淡淡道:“至于井寧這個少年,一切都好,就是少了點傲氣。”

  “他在大漠。”

  丫頭幽幽道:“如果錯過了你,再等下一個,不知道又要過多久。”

  寧奕沉默下來。

  “他的父親,很不容易。”丫頭回想著踏入銀月客棧到現在,那個不顯山不露水的掌柜,總是一副笑臉,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客棧能在大漠開如此之久,與這掌柜的隱忍脫不開關系。

  有人就是以羞辱弱者為樂。

  但是當羞辱一個人,得不到回應,這樣的樂趣也不會長久。

  這就是井寧父親的聰明之處,相反,井寧并沒有明白這個道理……他越是反抗,越是倔強,那些惡徒就越喜歡把他拽到泥濘里,打得一身泥污。

  如果你無法給予還擊,那么就報以微笑。

  哪怕……這并不意味著你此刻的心情。

  “三更了。”寧奕有些恍惚,他瞇起雙眼,看著窗外,大月皎皎。

  到了他與井寧約定的時候了。

  “你猜他會不會赴約?”寧奕伸出一根手指,“不許動用神念。”

  丫頭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寧奕皺起眉頭,他緩緩回頭,看著一顆露在窗外的頭顱。

  那顆頭顱,在風中搖晃。

  “寧先生,我來了。”

  艱難的聲音,從井寧的口中傳出,他趴在窗臺,努力攀著客棧,腳底搖搖晃晃,面色蒼白,“不用擔心我,這客棧我陪我爹一起蓋的……我很熟。”

  寧奕有些惱火,“誰讓你爬窗了?不是說好三更在樓下等著的?”

  外面的風沙很大,所以井寧的聲音也有些含糊。

  少年的聲音有些委屈,“誰知道您三更會不會在睡覺,是不是還有要緊的事情沒做,會不會把我忘掉?”

  寧奕用力揉著眉頭,壓住額頭的青筋,咬牙道:“誰會在三更有重要的事情沒做?”

  聲音忽然止住。

  寧奕的神情有些古怪。

  裴靈素俏臉一紅,原本一只手摘著白色帷帽準備帶上,此刻忽然抬起另外一只手,沒好氣的冷哼一聲。

  “嗖”的一聲。

  他有些失神,背后背著的行囊散落開來,一些花里胡哨的破爛玩意兒都零散露出。

  幾乎是井寧跌下木樓的瞬間,沙地上已經多出了兩道身影。

  寧奕蹲下身子,兩根手指捻起行囊里散落的一件細長物事。

  “桃木劍?你以為是去降妖除魔的?”寧奕沒好氣道:“帶這個做什么?”

  丫頭也忍不住笑了,她手指顫抖的拎起一張符紙,上面的墨跡剛剛干涸,顯然是前不久才刻上去的,“鬼畫符?你畫的?”

  “還給我。”

  井寧“憤怒”的爬起身子,他用力奪過寧奕手中的桃木劍,惱火咕噥道:“桃木劍就不是劍了?”

  他還想拿回那張自己胡亂作畫的符箓,結果望向裴靈素,有些畏懼,嘀咕道:“那符……送給你,便宜你了。”

  之所以“畏懼”。

  是因為剛剛那把飛劍的速度太快了。

  他根本就沒看清……直接就被打得跌到地上。

  但是這一抹弧線,他卻永遠也忘不掉。

  原來在望月井殺死赴死山二當家的,不是這位寧先生。

  而是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袖里飛劍,這是一位女子劍仙嗎?

  裴靈素笑意盈盈,以指尖勾動星輝,在符箓上輕輕描了兩筆,遞還給井寧。

  “喏,還你。”

  井寧瞪大雙眼,還在猶豫。

  “不要就算了。”丫頭的話音剛落,這個雞賊的少年就一把把符箓掠了過來,塞入自己的腰囊里,這一次他長了個心眼,沒有與其他符箓混在一起,特地找了個空的兜囊,小心翼翼塞了進去。

  井寧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他認真望向寧奕。

  “寧先生,帶我去殺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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