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完整的劍之世界。
這便是裴旻留給女兒的“禮物”。
亦是他在灰之地界,浩蕩戰線之中,埋下的一粒棋子。
他當初給裴靈素留了兩條路,一條是普普通通,當一個凡人,就此安然無虞的生活下去,過完一生……另外一條,則是踏上修行路,若是選擇后者,那么劍藏里的秘藏,便會一層一層開啟,當她修行境界提升,再提升,就能夠裴旻留下來的痕跡。
那是一位父親嘔心瀝血的結果。
用心良苦。
劍藏里的飛劍,都是她的。
“野火”也是她的。
裴旻,人雖逝去,卻仍然陪伴在丫頭身旁。
他是北境長城前所未有的強大領袖,自身修行境界攀升到了極高的地步,在那個動蕩混亂的時代,仍然可以躋身兩座天下前三,不僅僅是劍術,還有諸多的術法……這些,從丫頭自身的資質便可以看出。
這座小衍山界,埋下了諸多劍氣陣法。
裴旻顯然是對陣法之道,也有所了解,才能夠締造出如此完美的一片領域。
是了……若是不了解陣法,那劍藏里的萬千飛劍,團團相依的飛劍法陣,自然也不會存在。更不可能會有化繁瑣為極簡的“馭劍指殺”法門,一心多用,駕馭飛劍以一殺萬的屠城劍術。
這座“小衍山界”,一陣風,一縷光,一片柳。
都是她的。
丫頭的眉心,金燦光華飛揚,她緩緩將目光收回,望向寧奕所在的方向。
整片劍之世界,都在呼嘯,都在共振。
一切的原因,都是寧奕先前遞出的那一劍。
“父親……你也,認可他了嗎?”
丫頭輕輕吸了一口氣。
赤吾妖君在這一擊“砸劍”之下,根本沒有絲毫還手之力,身形暴退,一瞬間舍棄妖珠,天地轟鳴,劍氣牽引,但層層浪潮卻被這一枚嬰兒拳頭大小的妖珠擋住。
漣漪四射,卻無法突破。
朱雀戾鳴聲音化為一道疾射而去的箭鏃。
站在山底的寧奕,并沒有去追,而是若有所思回過頭來,心有靈犀的望向小山頭。
兩人對視。
裴丫頭對他微微一笑。
丫頭雙手扶地,緩緩站起,她的身形瞬間從山頂消失,站起身子的那一刻,便直接來到了小衍山界的邊線之處。
遠天,一道長虹拔地而來,硬生生止住前進之勢。
長虹火焰沸騰,翻滾難耐,此刻猛地懸浮,火光如銅爐里被鐵匠掄鑿一錘子的劍膽,崩裂之后,展露出內里的那副人形。
赤吾妖君神情難看至極,被紫衫飄搖的裴靈素攔在面前。
他面色蒼白,這是第二位人族命星,在之前他神念放開,寧奕和這女子,都只不過是命星境界的普通修為……但發生在眼前的事情已經無法用常理來解釋。
他好歹是一位妖君!
朱雀一族,也是有著強大速度天賦的一族!
轉瞬之間,那女子先前還坐在山頭,怎么就來到了自己面前?
他想下殺手,但靈魂深處,有一種預感告訴自己……不可動手。
赤吾妖君看著不遠處,云霧繚繞的那襲紫衫,他隱約感覺到,這年輕女子,似乎被整座小衍山界所“關注”,一舉一動,都繚繞著氣運。
兩人懸在高空之中。
“你是什么人?”赤吾妖君的喉嚨有些艱澀,他死死盯住眼前的紫衫年輕女子。
浮圖妖圣只告訴自己,這小衍山界之中,一男一女,命星修為,卻沒有交代太多……男子他知道,在妖族天下傳得沸沸揚揚的“寧奕”。
這女子,看著十分眼熟,面目輪廓,竟然隱約有些像……
“大隋天下,裴靈素。”
清冷的聲音響起。
赤吾瞳孔收縮。
姓裴!
他呼吸變得急促,望向前方的那襲紫衫,心中浮現出一抹絕望,小衍山界高空云霧繚繞,他感應到了無處不在的劍氣,虛空緊繃如鏡面,而那女子的背后,似乎有淺淡的紅色光華流淌。
一位衣著古樸的紅衫中年男人,緩慢凝形。
霧氣散開。
他見過的……在灰之地界,未成就妖君之時。
彼時他還不夠出名,在妖族的天才之中,算是最末流的那一類,也正是因此,才逃過一劫。
頂級的天才,都被那個姓裴的大隋劍仙誅滅,不僅如此,那人心狠手辣到了極點,一路摧城拔寨,劍氣抖開妖族山頭,劈碎湖海,所過之處,無人能擋,死在他手上的妖圣,就有三位!!
裴旻這兩個字,早已經在赤吾妖君的心中留下了陰影。
裴靈素緩慢向他走來,虛空云氣在她腳底鋪展,成一道云梯。
看起來,赤吾不像是妖君。
她才是。
而那剃盡發絲的年輕妖君,此刻肝膽俱烈,雙目死死盯著紫袍女子,像是一只失措的鳥雀。
他的目光不是放在裴靈素的身上,而是放在她的背后……紅色云霧凝聚出的那道中年男子虛影。
不僅僅赤吾妖君看見了。
寧奕也看見了。
站在地上的寧奕,神情凝重,他輕聲喃喃道:“是裴旻大人的劍氣殘形嗎……”
這一幕倒不是沒見過。
之前在蜀山修行,羌山來挑戰,小劍仙王異抱著洛長生的三把寶劍前來求戰,廝殺之時,就有劍氣凝形的事情發生,可見此術對修為要求并不高。
主要是“劍念”。
執念要強,意志越是強大,越是能夠凝聚出具態的形態。
寧奕在出劍之時,就隱約感受到了這虛無縹緲的意志,整片小衍山界,都被裴旻的劍念所籠罩,難以想象,死去十數年,一位劍修,仍然可以保留著如此強大的劍念,不隨歲月而消弭。
距離越來越近。
丫頭似乎都能夠聽到,那年輕妖君,心臟即將跳脫胸膛的聲音。
堂堂妖君,竟然如此的緊張。
膽已經嚇破了。
她沒有說話,每前進一步,天地之間的回音便更大一分,整片小衍山界的風云都在向著她匯聚,正如寧奕所猜測的那樣……龐大的凝聚的劍念正在靠攏,而這造就的后果,就是當初締造小衍山界的主人,形態愈發凝實。
宛若真人復活。
這就是赤吾沒有任何動彈的原因。
不敢動彈,不能動彈。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視線,都被那道溫暖的紅光所占據。
裴靈素同樣放空思緒,她抬起手指,輕輕落在赤吾妖君的眉心之處,那里金光瘋狂翻滾,似乎在抗拒什么。
“別亂動。”
丫頭輕柔開口,像是在對赤吾妖君說話。
也像是在對那片翎羽說話。
這道聲音,代表了整片小衍山界的意志,而在聲音落地之后,那片金光徹底沒了動靜,纖細白嫩的手指抬離之時,一片狹長的連綿的羽翎,抽絲剝繭一般,就這么被丫頭,從赤吾妖君的眉心之中牽扯出來。
她握住那片金色翎羽,將其收入劍藏洞天之內。
然后平靜看著赤吾妖君。
整片世界,一片沉默,如同窒息一般。
丫頭背后的那襲紅衫也不開口,那朦朧的意識形態徐徐凝聚,紅色衣衫的衣袖邊沿一片模糊,虛幻如風,時而聚攏時而搖曳。
赤吾妖君恍恍惚惚,渾渾噩噩。
直到那片金色翎羽被抽走,他才如夢初醒。
他的第二條性命!
他得以踏足小衍山界的勇氣!
朱雀妖珠,在劍潮之中,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咔嚓”破碎聲音,圓潤的表面,越來越多的裂紋綻放。
收劍而立的寧奕,站在地上,靜靜看著劍氣風暴的中心。
妖珠破碎,命不久矣。
一切的結局都已經注定……而在小衍山界的領域之中,依靠裴旻殘留的劍念,抹殺一位妖君,竟是如此的輕松。
就像是吃飯,喝茶一樣簡單。
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刻,赤吾妖君的面目陡然猙獰起來,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巨大的妖靈體態撐破衣袍,轟隆隆的罡風破裂,這尊朱雀妖身毫無預兆的釋放,擠破了一座較為狹窄的小山頭,土石橫飛,它揚起頭顱,眼眶流下了兩行血淚,抬首盯住穹頂。
無數虛炎隨風匯聚,在它的喉嚨里繚繞積蓄。
下一刻,這漫天虛炎將會開花,在這小衍山界之內,竭盡所能的焚燒。
只可惜,裴靈素背后的那一抹紅衫,瞬間原地消失,來到了巨大朱雀真身的眉心之處,懸浮在罡風之中,紅衫中年男子,輕輕一根手指點落。
“嗡——”的一聲。
整片小衍山界的安靜,像是“聲音”這件東西,被規則清空了。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個瞬間。
赤吾妖君瞳孔一片愕然,困惑,還有不解……他的喉嚨里,與生俱來的虛炎之力,在此刻變得空空蕩蕩,唯有狂風還在嗚咽。
那根手指落在它的眉心。
很久之前,掃蕩妖族的那位大隋劍仙,聲音熟悉,烙入心底。
“在這里,不許有其他的火。”
赤吾的身子猛地一顫,那尊巨大的朱雀妖身,在震顫之后,向下墜跌,轟隆隆的劍氣浪潮自內而外的傾塌,濃縮,那枚朱雀妖珠剎那湮滅,化為飛旋炸開的塵埃。
妖潮崩潰。
生靈大滅。
劍氣肆虐狂風席卷,而天地之中,裴靈素艱難前行,她看著那道紅衫身影原先懸浮的地方,此時一切已是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剩下。
唯獨懸著一柄孤零零的飛劍。
自己腰間當做“釣物”懸掛的生銹古劍,不知何時自行掠出。
丫頭雙手伸出,緩緩接過古劍,銹跡脫落,塵盡光生,整片小衍山界一縷天光垂落,劍之世界的意志和氣運盡數奔向她一人。
小衍山界,唯有一劍。
野火。
在這里,只有這縷火,可以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