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需要一點時間。
寧奕看著身旁,原地盤膝坐下,紫袍輕揚的裴靈素,不再開口,保持了沉默。
小山頭上,煙塵卷起,符箓動搖,遠方大地震顫的聲音,被屏蔽在外。
這里一片清凈。
裴丫頭眉心的紅光陣陣波動,正在感應父親留下來的“呼喚”。
寧奕站在山頂,像是站在天地洪流之中,他望著前方奔涌而來的妖潮,此處像是大江之中凸起的一粒石子,江水分流,波濤洶涌。
一頭金燦兇禽,掠過長空,呼嘯而來,面目猙獰。
越過小衍山界最開頭的枯山敗水,這片地界的“靈氣”和真實面目,都展現在這群妖獸面前,妖靈雖未開發智慧,卻有著冥冥之中的感應,寧奕和丫頭的所在之處,自然算是一片“福地”,因為山字卷的緣故,無數靈氣繚繞。
寧奕瞬間消失在山頂。
再一次出現之時,他已然來到了那頭金燦兇禽的面前,單手按住那頭兇禽的額首,掌勁迸發,在半空之中按出一團血霧——
“砰”的一聲。
像是一枚熟透了的果實就此炸開,漫天金燦的妖血飛濺。
鮮血的氣息迅速蔓延,妖靈一旦聞嗅到血液,便會更加瘋狂,然而在那頭金燦兇禽炸開之處,一縷火焰浮現,黑袍年輕男人面無表情,懸浮在血霧之中,雙手燃燒著赤紅光火。
寧奕抖擻袖袍,這團火焰,乃是“山字卷”在朱雀域竊得,朱雀城地底蓮境的珍惜火種。
傳說之中,朱雀虛炎可以焚燒萬物,即便是虛無縹緲的命運,也可以燒去,顯然這團火焰還沒晉升到如此境界,只不過遇上這毫無品階的妖靈,短短兩個抖袖的功夫,便將妖身,連同血肉,一同燒去,化為裊裊散開的飛煙。
“這蓮境地心火……似乎還有其他妙用。”
寧奕在對敵之時,幾乎從不動用這火焰,但以山字卷的品秩而言,雖然汲取天地靈氣造化,卻很少會有主動心動之物,偏偏這朱雀域地火是其中之一。
沒來由的,寧奕想到了在天啟河畔,對敵廝殺的“白如來”。
那位小白帝,圖謀甚大,修行“五行道境”,金字殺念已然小成,而五行之中,便有“火”之一道。
這五條道境,分別拆開,都是一條大道,合攏起來,自然是最頂級的道境,一旦修成,可以輕松橫掃同階敵手。
“是火之意境的最終形態嗎?”
寧奕喃喃開口,他看著自己掌心,火焰匯聚翻飛,虛無之形隨心意變化。
的確,在火焰之道上,似乎修行到極致,便是“朱雀虛炎”傳聞之中的樣子了,這等術法,不僅僅只有朱雀一族掌握,那灞都城的二師兄火鳳,破開涅槃境之前,就已經手握虛炎,同階無敵。
若是如此……那么不難推斷,能讓山字卷心動,主動想要吞下的,應當就是那些強大道境推演到盡頭,不斷凝化之后的“終極形態”。
可以參悟。
也可以直接動用。
寧奕挑了挑眉,他身形猛地下墜,向著小山頭底部沉去,頓時墜入一片妖潮之中。
這一瞬間,一道黑袍身影,周身繚繞赤焰,在妖潮之中穿梭飛掠,指尖所過之處,如利劍一般,直接將妖靈開膛剖腹,而與之前那頭金燦兇禽一樣,這些“渾然無懼”撞向丫頭靜修山頭的妖獸們,血肉橫飛,卻沒有腥氣掠出。
那一抹赤紅妖嬈的虛無火焰,“嗤”然大作,繚繞山頭而飛旋。
寧奕雙手結印,他沒有刻意去參悟這“虛炎”的內部造化,山字卷吞噬之后,僅僅是心意一動,蓮境的地心火,便如臂頤指,輕松自如的翻飛,毫不費力。
只不過,萬事萬物,都有一個門檻,由淺入深,由生澀,變得純熟。
翻飛火焰,焚燒妖靈身軀。
這些試圖撐破小衍山界承載力的妖靈,自身修行境界,層次不齊,有的的確難殺,皮糙肉厚,有的卻是遇上虛炎,就瞬間消融。
大隋修行者,不怕單打獨斗,就怕陷入氣勁之爭。
人力有時盡。
這就是曾經葉長風老前輩對寧奕說的,劍修,一對一廝殺可謂無敵,但很少有劍修,能一人屠一城。
劍氣滿盈,取之不竭。
達成這等境界的,已經與資質無關,而是與造化有關。
寧奕……就是這個有大造化的人。
他身上的“生字卷”,可以保證自身氣息悠長,“山字卷”則是可以確保星輝之力,絕不干枯,這兩卷天書雖然對殺力沒有直接增幅,但兩兩加持,寧奕若是陷入妖潮之中,那么便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他絕不會疲倦,也不會萎靡,陷入困頓之中。
這些妖潮,他可以一個人,殺得干干凈凈。
除非……出現一位能夠攔住他的修行者。
“倏”的一聲。
虛空之中,似乎有什么飛掠而來。
在妖潮之中大開殺戒的寧奕,微微瞇起雙眼,他的神念第一時間生出感應,脊背炸起一股綿延寒意,在抬手掀翻一頭莽牛之時,他的面前,那頭莽牛的下頜,忽然裂開一道血口,一縷劍光破開血肉,向著他的面門狠狠扎下。
沒有預兆。
這一劍來得出奇的快,且飽含殺機。
然而寧奕面色卻是始終平靜,他抬起一根手指,叩在那飛劍之上,指尖勁氣炸開,卻只是將那飛劍周身繚繞的一層薄薄烈焰震開,露出雪白猙獰的劍鋒。
“刺啦”一聲。
劍器割破黑袍,刺穿血肉,滑出一道弧形,來回交疊,瞬間收攏,如釣魚魚線一般,拽拉住寧奕的那塊肩頭血肉,無形勁氣化為釣線,想要將寧奕狠狠拽出。
寧奕喉嚨里一聲悶哼,雙腳踩踏大地,渾身神性迸發,瞬息之間,周遭十丈,土石飛濺,他一只手攥住肩頭,掌心神性嗡然蕩開,那“無形釣線”在剎那之間便被消融。
那柄飛劍去而復返,悠悠飛掠到穹頂。
寧奕抬起頭來,神情陰沉。
一道火紅色的身影,披著大麻袍,緩緩墜落及地,兩人四周,無數妖獸奔騰,此刻似乎有了直覺性的警惕,撒開四蹄,向著四面八方亂竄,空出一大片清凈地。
剃盡發絲的年輕妖君,收回那柄飛劍,他輕輕咦了一聲,伸手觸碰那柄兜轉而回的飛劍,劍身震顫,不斷有炸裂的“罡氣”。
赤吾妖君皺起眉頭,這“罡氣”的力量不容小覷,竟然能將“虛炎”都化散開來。
是神性。
這姓寧的人族劍修,不過區區命星,已然可以輕松自如的動用“神性”了。
怪不得……連妖圣都出動了。
沉淵君發動北境戰爭……難不成真是為了他?
赤吾妖君心中默默將那個傳聞的可信度,拔高了一些。
他環顧四周,看著飛掠的淺淡火焰,那些火焰的氣息相當熟悉,浮圖妖圣沒有騙他,的確就是朱雀域失竊的那些蓮境地心火。
年輕妖君望向寧奕,寒聲道:“就是你竊了蓮境的火……可知我族有多少族人,因為此事,啟靈要拖延數年?”
寧奕瞇起雙眼,沒有說話。
赤吾妖君盯著這些繚繞在空中的虛炎,心中已經有些訝異,這異鄉人,出身大隋,顯然不懂朱雀修行術法,怎么將“虛炎”煉化?
從此地繚繞的虛炎,焚燒的痕跡來看,他修行虛炎的境界,至少是登堂入室的級別。
赤吾妖君不是傻子,能讓兩位妖圣候在小衍山界前,能讓浮圖愿意付出“涅槃翎羽”,“太極圖”這等寶器作為代價的,必然不是凡俗。
他也很好奇……寧奕身上,到底有什么造化?
若是在此地殺了,他吞下這樁造化……顯然,這姓寧的身上,福澤深厚,比起那片涅槃翎羽,只多不少。
赤吾妖君心念閃逝,他微笑道:“你竊我族地火,已是大罪,不知從何處再竊來朱雀修行功法,再是一罪。今日難逃一死,小子,勸你最好不要抵抗,我可以讓你死得好看一些。”
這句話落地之后。
他望向寧奕。
一聲冷笑,徐徐蕩開。
寧奕一只手捂住肩頭,保持著剛剛的姿態,但面色卻是舒展開來,他看著眼前的紅袍男人,忽然笑道:“你就是朱雀族的赤吾妖君?怎么看起來像是東土的禿驢和尚?”
赤吾妖君的神情難看起來。
“我以為……我已經夠無恥的了。”寧奕嘆了口氣,他望向眼前的光頭妖君,譏諷笑道:“但比起你來,還要差了十萬八千里。殺人就殺人,還要冠冕堂皇加上一些罪名,真是比起那些禿驢還要不如……你眼饞我身上的‘造化’?那你倒是來取啊。”
黑袍獵獵作響。
寧奕挺起脊梁,他松開捂住肩頭的那只手,掌心一片琉璃,其中一縷火焰,不斷掙扎,這縷火苗在赤吾妖君的飛劍劍鋒上棲息,割破血肉之后,便是“釣鉤”,深入肌膚。
此刻寧奕抬起手掌,那縷火焰已經被抹除靈智,化為無主之物。
令赤吾妖君不敢置信的,是自己先前飛劍所劃之處,本該是皮開肉綻,此刻已是一片瑩潤。
完好如初。
寧奕微微一笑,將那縷火焰捏得四散飛濺。
他余光瞥向那座小山頭,丫頭還在“感應”,那里一片安靜。
寧奕望向赤吾,伸出一根中指,“緩慢”勾了勾,笑道:“來來來……我倒要看看,妖君境界的修為,是不是跟臉皮厚度有關?”
(只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