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火焰,森森長燃。
一連串的火光,在青銅古殿的兩旁燃燒而起,殿內原本陰暗漆黑的氣息,在火焰燃燒之后,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陰森。
這與灞都老人本身修行的功法有關。
在妖族天下的超然勢力之中,灞都城是修行者數量最少的大勢力。
灞都城本身,就像是一團迷霧,這個超然大勢力為何而存在……它與東妖域的金翅大鵬鳥,北妖域的龍皇殿不同,灞都城并沒有血脈上的聯系。
灞都老人尋找著妖族天下的珍稀古種,然后將他們都帶入南妖域,凝結了一群古代純血妖種……一開始以灞都老人為脊梁柱,這些純血妖種逐漸施展潛力之后,這座古城便開始無人能敵。
灞都老人修行的功法,是一個極大的秘密。
這個秘密,與灞都城為何能夠懸空,以及灞都大師兄的身份,并列在一起。
穹殿內,并沒有像上一次那樣,聚集了灞都城一脈的所有師兄弟。
只有三人。
古道。姜麟。還有黑瑾。
一襲黑袍,在無數幽火的燃燒之下,緩慢飛掠,袖袍也如火焰一般裊裊燃燒。
師尊背對著他們。
老人的面前,是一副燃燒化開的景象……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瞳,從高處的云端,俯瞰著這人世間。
“大神通……”古王爺看著那一副畫面,心有所感,輕聲喃喃。
自己師尊的這副神通,恐怕是涅槃境界,也沒幾位妖圣能夠施展吧?
就像是東妖域的“縮地成寸”,即便白長燈可以施展,但遠遠不如“白帝”,白帝可以一瞬穿梭于東妖域的任意一寸土地,而白長燈……顯然還差得遠。
師尊并沒有吝嗇這門神通的傳授之術,修行的秘紋,典籍,術法,都在穹殿之中可以查詢……這門神通名為“觀眾生”,聽起來十分樸實無華的名字,然而想要初步修行成功,便需要極高的神魂門檻,推演門檻,因為這門神通不僅僅是洞察外界景象那么簡單。
推演之術,大衍之數。
古道曾經試著去學習……半個月后就放棄了,他的天賦實在不在這一方面,還不如修行遠古龍裔的“雪殺”之術。
古王爺的身旁,姜麟和黑瑾挨連著坐下。
兩人前不久,在大雪山棋盤之處,受了不輕的傷。
姜麟與東皇決戰落敗。
黑瑾被寧奕斬下一條手臂。
而現在,兩人的氣息……根本看不出來絲毫下跌。
反而更加強大。
姜麟的身前插著兩把古刀,在與東皇廝殺之后,水紋鋼重鑄的“狩水”,被打出了諸多裂紋,回到灞都城后,師尊耗費了天材地寶,助他渡過了難關……
在灞都城,戰敗并不算什么。
最怕的是,傷了道心,不敢再戰。
敗給東皇之后,姜麟閉關了七天七夜,他把那一戰完整地復盤,把自己所有的不足都列了出來,遇到那位兩千年前的妖族共主,他的確輸得不怨,體魄強度根本就不在一條水平線上,一力降十會,自己的刀法,殺伐之術,再如何施展,也不可能取勝。
這一戰,對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閉關之后,他的刀道境界更上一層樓,重整道心。
而師尊,也是出手將“狩水”再次淬煉。
坐在姜麟身旁的黑瑾,神情平靜,近乎于死寂,她向來如此,臉上很少流露出表情……無論是悲傷還是喜悅,都看不出來。
如果說,姜麟的道心沒有受阻。
那么她則不一樣。
敗給寧奕之后……她的心內,隱約形成了一道“執念”。
寧奕當初在星空古門內,要斬斷她摘下“滅字卷”的右手。
最終被她逃離。
強行煉化“滅字卷”的黑瑾,在灞都城渡過了一段極其難熬的日子……這股痛苦究竟有多可怕,外人根本無法理解。
滅字卷與生字卷截然相反,象征著世間最純粹的滅殺之力。
寧奕破開命星境界,在精氣神最巔峰的時刻,選擇吞下“生字卷”,即便如此,還是險些被“生機”所撐爆。
多虧“元”出手,寧奕才能在“天啟之河”的河底,以最小的代價,將生字卷消化。
而黑瑾吞下的是“滅字卷”!
這股湮滅之力,自內而外的散發,幾度要將她神魂肉身一同寂滅。
外人無法幫助。
灞都老人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讓她渡過此劫。
從“死寂”之中醒來,黑瑾意識到發生了什么,那個把自己從懸空城帶回來的老人,還有這座看似冰冷的古城,在經歷死劫之后,才顯得溫暖,珍貴。
對于弟子,師尊已經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穹殿之中,眾火圍繞,燃燒而出的,是一副草原上風氣飛掠的畫面。
“天神高原。”
姜麟雙手按住膝蓋,盯緊那副畫面,沉聲開口,“我去過那里……”
“那個叫寧奕的小子,就跌落在那里?”古王爺瞇起雙眼,若有所思。
這幾日,妖族天下,發生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鳳鳴山被攻破。
北境沉淵君率領鐵騎,一條直線鑿穿灰之地界,一連擊破好幾座壁壘,而妖族的幾座超然大勢力,并沒有急著派出涅槃,而是任由這條口子繼續撕裂……這對妖族而言,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灰之地界的地帶太狹窄,這些鐵騎越是深入,越是難以回歸。
“這幾日,金翅大鵬族和龍皇殿的大能,共同推演了‘沉淵君’的意圖。”
坐在穹殿最深處的灞都老人,背對弟子,他聲音沙啞,緩緩道:“這些鐵騎踏破鳳鳴山,還在向著灰之地界深處前行,看樣子大有要打穿灰界,抵達妖族的意思……但事實上,這些鐵騎,隨時可能收攏。”
古王爺微微一怔,“收攏?”
灞都老人點了點頭,他站起身子,緩緩回轉,身下火焰匯聚,凝聚出一尊寶座。
灞都老人坐了下去,并沒有絲毫執掌天下權勢的力量感,反而像是一位身軀枯敗,衰老不堪的老人,小心翼翼的緩緩坐下,觸碰到寶座的剎那,便釋然地陷坐下去,他身上的氣息的確帶著太久遠的古老意味……黑袍飄搖,看起來像是一團風絮,隨時可能散了。
“沉淵君的鐵騎,不是‘進攻’……而是‘接引’。”
古道瞇起雙眼。
姜麟眼神一亮,喃喃道:“接引……寧奕?”
老人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望著姜麟,黑瑾,輕聲道:“其實妖族天下,打得再兇,再熱鬧,與我們又有何干……沉淵君就算打破了灰界屏障,也是白帝和龍皇的麻煩。”
“我不關心沉淵君要做什么……我只關心你們。”老人神情真摯,道:“你們二人,道心并不圓滿,想成就無垢的涅槃,道心之內,不能留遺憾。”
姜麟和黑瑾神情各自一怔。
古王爺神情微妙,師尊的這句話,說得十分委婉,看破不說破,隱約之間的點提……而此刻讓他覺得好奇的是,師尊所指的他們二人,道心有缺憾,到底是什么?
黑瑾小師妹的道心,應該是由那個叫“寧奕”的人類引起的。
在昏迷時候,灞都城的師兄弟輪流照看黑瑾,古王爺曾不少次聽到黑瑾帶著怨念喊出這個人類的名字……其中飽含著莫大的殺意。
那斷掉的半條手臂,后來被師尊重塑。
顯然是被“寧奕”斬下的。
這是血仇。
那么……姜麟的道心呢?
古道有些恍惚,他望向師弟,看到那張清俊的面孔同樣有些惘然,眼神之中,似乎倒映著一道朦朧的身影……是那個念念不忘的人族女子?
古王爺瞇起雙眼,他實在不能理解。
人間的愛恨情仇,生死別離,就像是一團風絮,握住就散,握不住也是散。
看看就好。
何必當真?
稚嫩童子撓了撓頭,在心底低聲喃喃:“不就是個爐鼎……至于嗎。”
灞都老人的這一句話,讓座下的三位弟子,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寧奕要離開草原,抵達灰之地界,屆時,妖族的大能者,諸多的大修行者,都會出手,寧奕離不開灰界,沉淵君和他的鐵騎也要為鳳鳴山付出代價。”
老人畫面抬起手來,指尖微屈,點落在火焰燃燒的“觀眾生”畫面之上,無數絲線凝聚,扭曲,翻轉,最終織成一張大網,密密麻麻交錯縱橫的絲線,匯聚到一起……最終指向了一個點。
“我以推演之術,趕在他們之前,定下了這個地點。”
“在大鵬鳥和龍皇殿行動之前,你們有一個機會,自己出手,把道心的缺漏抹除。”
灞都老人看著自己的兩位弟子。
黑瑾盯住那個點,二話不說,站起身子,離開大殿。
姜麟則是坐了很久,他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拔出古刀。
最終殿內就只剩下古道和灞都老人。
古王爺神情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有些不明白……師尊把自己留在這里,是為了什么?
“小古。”
灞都老人輕聲開口。
“若是他們失敗了……”
古道神情一凜。
“你就踏入灰之地界,把寧奕,和那個人族女子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