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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草原上的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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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咆哮。

  碩大的一頭莽牛,在數十里外,被疾風卷起,一路裹挾,重重疾射向這只隊伍的前方。

  隊伍最前方的那位年輕護衛,怒吼著拔刀出鞘,刀罡裹挾著勁氣,然而那頭莽牛的體型太過龐大,一瞬之間猶如泰山壓頂。

  刀尖觸碰到那頭莽牛身軀的剎那,年輕護衛就知道,自己恐怕扛不住這股巨大壓力了。

  古刀切開莽牛堅韌的表皮,入肉三寸之后便卡住,壓得他后背重重撞在車廂之上,車廂的“秘紋符箓”瞬間激蕩開來,這“大玩意”的體型太大,再加上雪龍卷把它卷到空中落下來的沖勢,壓得這位護衛胸口凹陷下去。

  年輕護衛面色猙獰,像是被一塊隕石砸中,他神情蒼白看著前方,漫天的驟風之中,無數尸體如大雨一般砸下。

  另外一位護衛還在嘶吼著咆哮著,指揮自己的族人撤退。

  整條車隊的長龍艱難拐彎,逐漸由撞向雪龍卷,變成一條扭轉的平行線,兩匹大紅棗駿馬跑斷了腿,前膝狠狠折斷,身子前傾,發出痛苦的嘶鳴,上半身重重跌出,連著馬背上的族人滑掠而出,一瞬之間就在雪潮之中被淹沒。

  田諭雙目通紅,天神高原上極少會出現這等異象,通常大姓的王帳會有一位陣法師,同時占卜卦象,預測吉兇,以避開這等兇厄天象,雪龍卷的來勢太快,即便有所感應,也很難保全所有人。

  他的反應已是極快,勢大力沉的一刀,硬生生劈開一頭墜落的莽牛尸體,在漫天驟雪之中夾腿策馬,護在這條車隊的最前方,急轉之中,他胯下的良駒發出一聲慘嚎,與之前一般,馬蹄在草原上打滑,側著的身子一瞬之間垮塌,田諭狠狠一刀插在草地之上,單手攥刀,半邊身子掛在外面,以自己為中軸,另外一只手死死撐住馬腹,急轉的側翻變得緩慢起來,這個男人掌心發力,硬生生把自己騎乘了六年視為“親人”的黑馬托了起來。

  雪龍卷中,那匹黑馬狂躁地抬起雙蹄,險些折斷的雙蹄只是微微磕碰,失重的龐大身軀被田諭托起來,僥幸活了一條命。

  田諭拔出古刀,二話不說,撒腿狂奔,那股雪龍卷還沒有來臨,但大雪潮的勁風已經撲面,氆氌大袍被他直接解開丟掉,露出一身漆黑的鎖子甲,在短短的三四個呼吸之中,他竟然以雙腿的速度追上了那匹大黑馬,單手按在馬背之上,整個人并沒有翻身上馬,而是側掛在馬身上,拳頭大小的雪塊疾射而來,他以手掌遮住面頰,手臂由黑鐵淬煉的護臂不斷發出叮叮當當的破碎聲音,這些硬雪極其堅韌,像是投擲的石塊一樣狠厲。

  “去隊伍的最前方!!!”

  他的聲音在雪潮之中顯得沙啞而又焦灼。

  心有靈犀的黑馬聽懂了,踩著一線翻滾的雪潮狂奔。

  在田諭心中,沒有什么比“先知”的性命還要重要,沿途所過,他看著模糊的車影,馬影,人影,高聲嘶吼道:“卸貨!卸貨!不重要的貨物全都卸掉!!”

  整條車隊正在被大雪潮追趕。

  田諭神情陰沉。

  整只隊伍的轉彎掉頭已經到了最后的地步,等下完成隊形,速度加快,甩掉這場雪潮應該不成問題。

  他的目光四下尋找。

  他在找那個陌生男人的位置。

  田諭騎著黑馬,奔到了車隊最前方的位置,先知大人的車廂秘紋已經發動,無數銀光散射開來,形成一道天然屏障,然而不妙的是,那位守護先知大人安危的年輕護衛,胸口被牛角刺穿,整個人被砸得嵌入車廂,鐵皮都被砸得凹陷下去,因為這個原因……車廂露出了一個缺口。

  田諭飛身掠出,以肩頭狠狠撞在那頭莽牛的身軀之上,同時一刀斬開那根牛角,還好,并沒有刺到要害,只是刺入下肋,而且并沒有洞穿身軀,這頭莽牛的身子太沉太重了,他以肩頭貼山靠,硬生生靠了三下,才撞開一道縫隙,借力將其從車廂前段丟下去。

  莽牛下車之后,車廂的秘紋將那個缺口填滿,速度驟然升快。

  田諭從腰囊里取出白色紗帶,快速在護衛的腰部纏繞一圈,傷勢并無大礙,對他們這種中境的修行者而言,休養十天半個月便可以痊愈。

  “那人呢?”

  包扎之間,田諭快速開口。

  那個年輕護衛有氣無力道:“在外面。”

  外面?

  隊伍的最外圍?

  田諭皺起眉頭,自己貼著隊伍轉彎的外沿奔來,似乎并沒有看見那個陌生男人,在往外一層,就已經是雪龍卷的裹挾范圍了。

  他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剛剛天上有著被雪龍卷從數里地外卷起來的莽牛,這種生物從不獨居,都是成群結隊的生活……然而一路奔行,還算太平,除了帶著殺氣的巨大雪塊,就只有狂風在面前嘶吼。

  他順著年輕護衛的手指望向遠方,雪潮之中,模模糊糊有一道身影,背對自己,雙腳踩在大地之上,這一行車隊向著遠離雪潮的方向狂奔,然而那個模糊身影卻沒有被立即拉遠……那道身影抬起雙臂,像是在扛著一個巨大的大鼎,雙腳不斷在雪地上倒退。

  田諭下意識抬起頭來,他的神情陡然蒼白起來,像是見鬼一樣。

  那個年輕男人抬起雙臂,像是擁抱著這片巨大的雪龍卷,穹頂上無數道密密麻麻的黑點堆積在一起,砸在他的頭頂十丈之外,他像是撐開了一片嶄新天地。

  遠遠看去……那場本該被雪龍卷擲下的尸雨,全都被一人攔住。

  小無量山的劍陣,刀陣,星輝之陣,以及演變而出的神性之陣。

  小霜山的劍意,葉長風老先生的劍意,劍湖宮的劍意,裴旻的野火,趙蕤的細雪,以及這一路修行所見所聞的劍氣意境。

  一整條大道,燦若星河,圍繞著神池里的那顆微小塵埃。

  須臾納于芥子。

  獨自一人,對抗著這浩大天災,寧奕在不斷演化著自己的道法,竭盡全力,這些道果生根發芽,此刻被催動到了極點,像是一只巨大銅爐,將所有的“道”都納入其中,只需要時候到了,便可以融會貫通。

  寧奕踩在大雪潮上,雙腳緊貼地面,像是在與這場巨大龍卷角力。

  他的面容時而紅潤,時而蒼白,那襲氆氌大袍早就被風雪撕裂,露出燦若金剛琉璃的肌膚,膚色蒼白,但此刻像是鍍了一層金,看起來神圣而又端莊。

  他艱難喘息著回過頭來,看著身后那只車隊逐漸完成了掉頭。

  車隊的速度逐漸加快。

  他們……逃過一劫了。

  這里,只剩下自己了。

  寧奕深吸一口氣,他雙腳踩定,不再后退,任由這場龐大的雪潮“吞沒”自己,無數雪塊砸在他的面頰,肩頭,腰腹之處,在金剛琉璃面前破碎綻開,化為雪白的煙花。

  寧奕雙手垂落,單手輕輕落在自己的腰間。

  細雪劍柄之上。

  他的神情凝重而且嚴肅。

  這場盛大雪潮,底層一片漆黑,濃郁的煞氣凝結,就連寧奕的“金剛體魄”,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黑霧。

  這場雪龍卷并不足以讓所過之處的生靈全都枯萎,霜草的根莖在地底,拔了還可以再長,草原上的生靈總是頑強而且堅韌。

  然而……寧奕此刻赤足踩踏的草地,就連霜草都枯萎了,一片煞氣如瀑沖散,那些莽牛有些撞入雪潮,被煞氣吞沒,連皮帶骨都被煞氣侵蝕,再次被雪龍卷吐出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一具巨大且枯萎的骸骨。

  寧奕深吸一口氣。

  他拔出細雪,站在雪龍卷的天地中央,遠方黑潮滾滾,陸地震顫。

  神池內,獅心王的結晶再次震顫。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烏爾勒!額圖!”

  寧奕喃喃道:“來了。”

  劇烈的奔行,在大自然的生死危機之下,但凡有一絲靈智的生靈,都會逼迫出自己所有的潛力。

  馬蹄如雷。

  完成了轉彎的車隊,逐漸開始并攏,破風,加速,身后的那層雪潮,距離逐漸被拉開。

  田諭蹲坐在先知大人的車廂前板,接過那位受傷伙伴的韁繩,身后傳來了一陣隕石砸地般的驟響,不難猜到,被那個男人以一己之力攔在穹頂的雪潮,此刻開始坍塌,只不過只能追趕著自己一行人的末端,已經帶不來太大的威脅。

  車廂的車簾被拉開。

  “先知大人?”田諭緊張看著老人,不知為何,他覺得先知的神情變得瑩潤了許多,下意識問道:“您沒有受傷吧?”

  老人搖了搖頭。

  先知的神情有些微妙,他看向田諭,不需言語,這個前些日子堅決反對救下“寧奕”的八尺男兒,慚愧的低下頭來。

  田諭這時候才意識到,救下這個陌生男人的重要性,這等如天神下凡一般偉岸的壯舉,就算是八大姓里的“封王者”,也未必能做出來吧?

  這是人族的流亡者?

  等等……他之前說,他叫什么來著。

  田諭嘴唇干澀,猛然想到了那幾個字。

  他喃喃道:“烏爾勒額圖。”

  先知老人,那位受傷的護衛,正在持領韁繩的那個護衛,聽到這五個字,怔了一下。

  田諭喉嚨一陣干澀。

  他回想著那一副畫面,有些失神,再次喃喃道:“他說他是烏爾勒額圖……”

  老人一只手摸著自己的額頭,感受那股豐盈的生機。

  “兩千年前,天神高原上統領八姓的大君,唯一的‘真神’。”

  “烏爾勒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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