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滅。”
浩瀚星空之下。
無數棋子流淌,翻滾,寧奕的神念瀑散開來,他站在星空之下,白帝的棋盤像是籠罩眾生萬物的一方天地。
風雪如刀,掀開他鬢角的碎發。
瘦削的黑衫被吹得翻滾,獵獵作響。
寧奕的神念掠過一處又一處的奇點,生字卷與滅字卷的藏身之處,把所有的“朝圣地”都打通,他要找的不僅僅是“生滅”兩卷……更重要的,是一條退路。
他要離開這里!
留在西妖域,金翅大鵬族的地盤,即便能逃得過這一劫,也逃不過接下來的諸多劫難,西妖域的無數棋子,白早休背后的“幽冥”二老,還有那個極其護短的小白帝。
寧奕深吸一口氣。
短暫的時間之中,他找到了兩枚棋子,一枚通向南妖域的“天神高原”,另外一枚則是通向“灰界邊境”,這兩者都算是上佳選擇……但是如今此地被白帝的“生滅”規則所籠罩,出入都被鎖死。
要先取卷。
寧奕閉上雙眼,命字卷殘留的淺淡氣息,在眉心流淌,運轉。
他仿佛看到了未來的一角光景。
草屑翻飛。
鮮血滾燙。
他猛地張開雙眼,兩根手指捻住浩瀚星空之中的一枚星辰,那顆棋子發出咔嚓的清脆聲響,在“白骨平原”強大的沖擊之下,瞬間崩潰瓦解。
寧奕的鬢發猛地向前掠去,面前的風雪倒懸著飛聚。
眼前浩瀚的星空,多如牛毛的棋子,都開始劇烈震顫,虛空之中,緩緩燃燒出了一扇四四方方的門戶。
站在這扇星空之門的面前,寧奕有些恍惚。
漫天繁星。
兩卷古書。
一生一滅,一陰一陽,就像是這洪荒之中注定對立的光與暗,死死糾纏在一起,像是兩條游魚。
僅僅是看上一眼,便會讓人心神震撼。
白帝不是執劍者,但他攥住了“生”與“滅”,便構造了這么一個完美的世界,讓朝圣者獲得“永恒”的生命,源源不斷為他注入愿力和信仰。
若是自己得到了“生字卷”和“滅字卷”呢?
寧奕嘴唇有些干枯,他能否用這兩卷古書,來復活自己很重要的那些人……比如徐藏,再比如劍器近。
他不知道。
寧奕下意識伸出一只手,指尖還沒有觸碰到那兩條抱在一起的“游魚”,脊背之處,便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危機感,渾身汗毛炸起,毛骨悚然的猛然轉身。
斬龍臺!
寧奕的面前,大雪翻飛之中,像是有一條雪山大小的巨龍,張開猩紅唇齒,猛地合牙咬上!
金剛體魄劇烈震顫。
寧奕的身子骨,似乎都要被這一咬咬斷了,“斬龍臺”在這規則束縛之地還可以施展……無視距離,無視妖力。
這是與“因果”有所牽扯的寶器。
只要斬下鍘刀。
便一定會斬中心念所選的那個人。
寧奕口鼻之間,噴出大量鮮血,他艱難抬起頭來,看著遠方大雪之中,高高攥著青銅古臺的那個白袍女子。
黑槿呢……
風雪之中,原先死死抵住那位白袍女子的“黑槿”,在斬龍臺遞斬而出的第一時間,選擇抽身后退,離字卷切割風雪,帶著她猛地后掠一截。
她看見了那扇懸浮在風雪盡頭的星空古門。
也看到了被“斬龍臺”吞噬的姓寧的人類,這寶器的確霸道,但應該無法斬殺他……
黑槿只是一瞬之間,便來到了寧奕的身旁,人未至,聲便至。
“你若想活命,便等我拿了這兩卷古書。”
寧奕眼神之中有一抹殺意閃逝。
這黑槿,還惦記著自己的“山字卷”,現在果然在打這個算盤……想借著白早休的手,把自己收拾了,然后她好趁機謀取漁翁之利,把生字卷與滅字卷都拿到手。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寧奕壓下胸膛的一口悶血,眼睜睜看著黑槿從自己身旁掠過,瞬入那扇古門之中。
“斬龍臺”的威能鋪天蓋地涌來,寧奕彎腰躬身,一只手按在大雪地上,抬起頭來。
他睜開老龍山天眼,瞳孔之間一片金燦。
所見天地之間,無數道纖細的黑線,從大雪之中蜂擁而來,向著自己的脖頸匯聚。
想把自己斬首?
想必這就是“斬龍臺”的兇險之處,鍘刀斬首,因果鎖喉。
寧奕瞇起雙眼,想到了“吳道子”被一刀斬下頭顱的凄慘模樣,那和尚倒是沒反抗,就這么“乖乖受死”了,倒算得上是坦然赴死。
只可惜。
自己跟吳道子可不一樣。
“想斬我?”
寧奕深吸一口氣。
他雙手拔劍出鞘,細雪的長光挑開天地之間的昏暗,紛紛揚揚的大雪被劍氣一團一團的炸開。
就像是當初在天都客棧,以金剛體魄打出“千手”這一式。
遠方高舉“斬龍臺”的白早休,瞳孔收縮。
她看見,大雪之中,一道年輕身影,雙腳站定,拔劍出鞘。
一道又一道的劍影,劈砍挑撩,一劍又一劍,不再是虛幻之影,而是凝實的劍氣,久久不曾消散,那個姓寧的年輕男人,像是生出了千條手臂,所持不僅僅再是一把劍。
而是千把劍。
那條斬龍臺幻化的老龍,貼地前沖,張開血盆大口,瞬間便撞擊在劍氣之上,一整條龍身被劍氣砍得支離破碎,無數大雪在寧奕身旁三尺之內飛濺,化為兩撥轟隆隆飛逝的潮水,這片三尺屏障隨著劍氣的席卷,越來越大,由三尺變為三丈,再變為三十丈,直到一尊巨大的法相浮現。
風雪轟隆隆被抬起,像是有位千手菩薩,拔地而起,頭頂撐開一片雪幕,緩慢伸出千條手臂,各自持劍,最終擺出了巍巍坐鎮的森嚴寶象。
斬龍!
一條老龍撞擊在劍氣菩薩的面前,以卵擊石,如飛屑般四濺爆射。
白早休的神情變得有些蒼白。
她死死咬緊牙關,盯住那個風雪之中有如天神下凡的黑袍男人,這一副姿態顯化而下,就連白帝所布下的“生滅”規則,似乎都要被那個男人的劍氣斬開。
這是什么劍?
白郡主的眼神陰沉下來,她還有一件壓箱底的寶物。
若是動用,那么即便這個男人有天大神通,萬般本領,也難逃一死!
她一只手按在腰間,沉而不發。
下一刻,她的瞳孔陡然收縮。
斬開一整條老龍之后,法相數十丈高的巨大劍氣菩薩,便在白帝天地的規則之下震顫,動搖,無數大雪從那位“菩薩”的寶冠頭頂傾瀉,崩塌,猶如一場大瀑布,純白色的雪潮轟隆隆滾落。
一襲黑袍,從大雪潮中沖了出來。
寧奕開始持劍奔跑。
一瞬之間,便從那位劍氣菩薩的寶座蓮心之下,抵達到了白早休的面前,這等速度之快,令后者始料未及。
細雪的劍鋒縈繞著滾燙的風雷,對準白早休的胸口直直刺了進去。
“砰”的一聲悶響。
并不是刺穿血肉的豁然之音。
寧奕瞇起雙眼,白早休的衣袍之上,閃逝過金鐵一般的森寒光華,這位東妖域郡主身上的衣袍不止是何等品秩的寶器,就連細雪也無法直接刺穿!
只不過這一劍的力勁之大,即便沒有刺穿法袍,也足以直接震死一位十境之下的修士。
白早休毫無防備的硬生生接下這一劍,整個人被戳的向后飛去,雙腳不斷踩著風雪,在劍氣菩薩坍塌的大雪潮中艱難站穩,還沒來得及緩一口氣,喉嚨一甜,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她面色慘白如紙。
在東妖域如此多年……從未有人敢傷她,從未有人能傷她!
白早休狠狠一抹面頰,她的眉心,那縷金色的殺念,愈發明亮而滾燙。
她高喝一聲。
“寧奕!”
聲音還沒有落地。
那道快到撞破大雪,撞出音障破碎聲音的黑袍男人,再一度出現在白早休的咫尺面前,寧奕踩在大雪潮潮頭,速度極快的翻轉劍花,刺啦兩劍,斬出一道十字,天下劍氣唯快不破,這兩劍砍出,白早休的胸前綻放出璀璨而又連綿的熾烈火光,整個人像是斷線的風箏再一度向后拋飛而出。
白郡主快要瘋了,她的背后陡然展開一雙巨大的金色羽翼,致使她向后拋飛的姿態能夠不那么狼狽,然后堪堪懸停,最終保持了一個穩定。
金翅大鵬族的秘術!
白早休兩根手指斜斜劃下。
那個奔跑在大雪潮中,想要效仿前兩次進攻的男人,忽然扭過頭來。
寧奕的面頰毫無預兆的裂開一道頎長口子。
鮮血拋灑出一長串連珠。
他緩慢止住前沖的趨勢,抬頭望著空中那位張開雙翼,不斷彈指的白袍女人,同時單手轉動細雪,轉出看似無用的劍花。
金翅大鵬鳥,執掌五行中的“金”之一字。
主殺伐。
戾氣重。
不斷有清脆的炸響聲音在他面前響起。
寧奕身旁的三尺之外,不斷有大雪炸開,直到白早休不再對著虛空叩指,那柄細雪劃過最后一道曲線,撞開一道無形氣刃,然后鏘然插入鞘中。
那座之前頂起無數大雪的菩薩寶象,此刻緩慢落為平地。
寧奕踩在雪潮上,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最終雙腳落地,踩在塵埃之上。
他看著白早休,雖然抬起頭,卻不像是仰視,而是俯瞰。
寧奕單手按著細雪劍柄,隨時可能再次拔劍出鞘,只不過他并沒有這么做,而是輕輕以拇指推動劍柄,讓其劍鞘后端翹起,默默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向。
“她要取走你父皇最重要的東西了。”
寧奕笑道:“你就不攔一攔?”
白早休皺起眉頭。
她望向寧奕的身后。
風雪盡頭,浩瀚星空,古門之中的生滅兩卷,抱在一起如陰陽游魚。
黑槿掠入古門,指尖探出,只差一絲,便要觸碰到那兩卷古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