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的一聲。
赤紅色的光柱,直沖云霄。
大雪山上,兩道糾纏不休的身影,因為這道熾光的出現,不再廝殺,陡然分開。
姜麟雙手按住刀柄,將長刀插入大雪之中,腳底踩出一道頎長溝壑。
白如來則是張開雙臂,向后滑掠,穩穩踩在大雪山的懸崖邊上。
他沒有回頭。
身后,無數道光柱掠出,與穹頂垂落的光華對撞,擴散開來。
凜冽的罡風吹動白如來的衣袍。
白如來輕聲笑道:“據說‘往生之地’,藏著諸多禁咒,若是你的小師妹不小心觸動,殞了性命……可怪不得我東妖域的頭上。”
姜麟神情極其陰沉,一字一句道:“你找死?”
以他的身份,地位,師門背景。
在妖族天下,誰敢算計,誰敢如此不給面子。
唯有眼前的“小白帝”。
白如來對姜麟起了殺心咬牙念出來的這三個字不以為然,懶洋洋道:“姜麟,你若是現在低頭認錯,隨我回東妖域,向我妹妹賠禮道歉,那么事情還有轉機。”
“我妹妹,原本就沒打算壞你好事,只不過想替你捉了那個‘姓寧的’。”小白帝淡淡道:“當然……灞都城的那件事情,不能輕易算了,那一日,拂了我東妖域的面子都是小事,在我看來,你讓她不開心了,那是大事。所以你只需哄她開心,她愿意點頭,那么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姜麟看著白如來。
他面無表情道:“你們兄妹二人,都是一樣,無藥可救。”
“無藥可救”這四個字,說得極重,尤其是最后一個“救”字,出口之時,姜麟人隨刀動,瞬間掠出數十丈,雙刀拔出,在大雪山上劈砍而下,斬在小白帝的面前。
白如來身子后傾,幾乎要跌出雪山懸崖。
小白帝雙手抬起,一片金燦屏障在面前撐開,被姜麟的雙刀插了一截刀尖入內,不斷發出咔嚓的聲響,已然不堪重負,隨時可能碎裂開來……白如來的眉心,一縷純粹的金色光華緩慢凝聚,他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即便身軀被雙刀壓得幾乎要跌下懸崖,仍然沒有絲毫的變動。
姜麟死死壓住小白帝。
他一字一句寒聲道:“讓開……讓我進去。”
白如來木然道:“那片‘往生之地’,是我父皇的‘養生之地’,這些升空的‘紅光’,意味著大道周轉之日。”
姜麟皺起眉頭。
大道周轉之日?
白如來淡淡道:“你沒有金翅大鵬族的血裔,就算踏入進去,也只是死路一條。”
“你什么意思?”
小白帝平靜道:“這里千百年來不準妖族踏入,生死無常,道法混沌,就連四座妖域的妖圣,也不會輕易踏足。因為我的父皇,在這里立下了超脫生死的‘規則’。”
姜麟的神情凝重起來。
妖族天下的一皇一帝……的確是比其他妖圣要更加強大的存在。
即便是他的師尊,強大到足以一人鎮守灞都城,也無法與“白帝”這種存在相比。
若是與大隋天下開戰。
能與那位“太宗皇帝”角力的,在這片大地上,就只有“白帝”和“龍皇”。
“白帝”可以立下“規則”,姜麟是相信的……這種級別的超凡人物,能做出一些尋常凡人無法理解的“偉大之事”。
但“超脫生死”……
姜麟只說了四個字:“我不相信。”
這世上最大的規則,就是生死,修行者所修的,無非是逃脫生老病死,成就永生不朽。
白如來笑道:“特定的地點,特地的人物,特地的時間……所以就有了特定的‘規矩’。”
他并不想向姜麟解釋什么。
“每過五年,十年,或者觸發‘規矩’的那個時刻,所有踏入‘往生之地’的生靈,生機都會被榨干。”小白帝淡然道:“這就是那些,知曉內幕,但仍然不敢踏入禁地的原因。我的父皇是妖族天下最偉大的修行者,他立下規矩,自然無人可以反抗。想要踏入禁地,要么你有著比我父皇更加強大的力量,要么你的體內流淌著‘金翅大鵬鳥’的血液……”
他的身子一點一點向上挪起。
姜麟的雙刀,被無形的力量鉗制。
小白帝的眉心,金燦的殺意被壓制起來,他的背后展開了一雙無形的羽翼,大雪紛飛,圍繞兩人,包裹成圓。
白如來平靜道:“這座陣法不應該如此早的開啟,想必是我的妹妹,催動了這里的禁法……要給闖入此地的外人一個教訓。”
這里的“外人”,意味再明顯不過。
黑槿,寧奕。
只不過說到這里,白如來皺起眉頭,這里的陣法……不應該就這么開啟的。
白早休,應該身在東妖域才是。
他的腰間,傳訊的令牌,劇烈震顫起來。
幽冥二老的神念傳遞而來。
令牌里面只有短而急促的一句話。
“郡主大人從府邸離開了!”
得到了這個消息,小白帝的神情明顯也不好看。
他瞇起雙眼,向著身后的霧氣籠罩之地看去。
自己的妹妹,是準備親自狩獵么?
“往生之地”的禁制,足以把妖君級別的修行者都殺死……既然開了陣法,那么便無須去擔心。
小白帝揉了揉眉心。
他想到了一個有意思的事情……
白如來望著姜麟,問道:“你聽說過。”
“死而復生之術么?”
大雪紛飛。
一道清冷,而且帶著些微訝異的聲音,在風雪原響起。
“死而復生之術?”
徐清焰盤膝坐在石碑之上,她怔怔看著面前的紫衣姑娘。
裴靈素點了點頭。
風雪原的上空,懸著無數雪花,這些雪花凝而不散,站在廣闊草原最中心的裴丫頭,伸出手指,自上而下的劃過,雪花片搖曳凝聚,破裂開來。
熒光綻放。
徐清焰沒有見過這些古老的文字,從雪花的內部釋放開來。
靈山那邊的佛法,曾經有這么一個說法。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在風雪原,裴丫頭苦讀道藏,研究生死禁術,同時凝練星輝,以符箓陣法,刻繪道藏,將紫山的仙家文字凝聚成雪花……
一片雪花,一部道藏。
“傳消息到紫山的那個人,名為‘吳道子’,是一個臭名昭著的盜墓賊。”裴靈素站在風雪原,緩緩道:“他去妖族天下,已有五年……要尋的,便是‘死而復生之術’。”
徐清焰皺起眉頭,認真道:“這世上不可能有這樣的術法。”
丫頭低垂眉眼,并沒有直接反駁。
“我以前也是這么想的。”她聲音極輕開口:“但如果沒有……那么徐藏就不會在天都遞出那一劍。那么寧奕就不會出現在妖族天下。那么紫山就沒有存在如此多年的道理。”
徐清焰微微一滯。
裴靈素頓了頓,認真道:“正確的說法是……沒有完美的‘復生之術’。”
徐清焰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為老而昏厥的病人,可以用星輝疏通血液,讓他重新醒過來,但若是沒有修行者,那么在凡俗的眼中來看,這個病人……便是死了。
同樣的道理。
修行圣光之術的東西兩宗修行者,行走天下,時常出手救人,大部分的“垂死”,“將死”癥狀,都可以被醫治,即便是胸口被刺穿,只要兇器不是經過淬煉的修行者寶器,對于這些人而言,都不是難以救治的癥狀。
在修行者的眼中,凡人的“死”,大多時候,都不算是死。
裴靈素喃喃道:“這世上的所有生靈,都無非是兩種狀態,‘生’,‘死’……但如何去界定呢?凡人去認定的標準,是無法呼吸,不能開口,睜不開眼。修行者的標準又是什么?”
她頓了頓,“我只知道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在我們看來,修行到最后的那一步,我們已經無法去界定‘它’的死亡,于是我們稱那一步為不朽。”
裴丫頭抿起嘴唇,道:“但不朽,也是會‘死’的。”
這句話,是一句極其顛覆認知的話。
但這是事實。
因為大隋的開國皇帝,那位光明皇帝,便做到了“殺死不朽”這件事情,在史書上,古冊里,所有圣山的碑文之中,都有記載,而且有著明確的年月,事跡。
即便后人不再去提起。
即便這世上的“不朽”已經無法被證實。
但這就是大隋所有子民都知道的一件事情。
“吳道子曾經在龜趺山陵墓行竊,被圣山山主發現。”
裴靈素深吸了一口氣。
在閉關的時候,她查過這個“無名之輩”的案卷,卻意外的發現,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家伙,是一個極其逆天的人物。
“這件事情的結果……是他的頭顱被砍掉,四肢被折斷。”
“這當然是死的不能再死的凄慘模樣,所以龜趺山宣布了他的‘死訊’……但是,他根本沒有死。”
說這句話的時候,裴丫頭的神情有些古怪,即便是她,也無法想明白,這件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怎么做到的?
裴靈素的身旁,懸浮著無數道藏。
她輕聲道:“我試過,去推演‘真相’,只可惜沒有結論。我只能把他看做一個‘奇跡之人’,或許他很難被殺死,或許他有著不為人知的秘術。”
“這應該就是支撐著他,不斷去找尋‘復蘇’之術的動力……既然能夠在他身上出現這種奇跡,那么換一個人,未必就不能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