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的一聲。
大雪炸開,紛紛揚揚蕩散。
以“黑槿”為原點,方圓半里,土地凹陷,大雪濺起,蛛網升騰,那些建造的歪歪扭扭如“豆腐塊”的屋樓,此刻真的就如“豆腐塊”一樣,被劍氣摧枯拉朽拔起——
妖族天下的那位女子執劍者,被熾烈的光芒吞沒,最后的一剎那,她雙手抵住“劍器”,極其艱難的以“離字卷”撕開一片空缺。
寧奕瞇起雙眼。
那道磅礴斬切而下,猶如龍蛇一般的細雪劍光。
似乎發出了一聲極輕極薄的聲響。
被撕開了。
整座“往生之地”,都安靜下來。
與自己想象中一樣。
無數的雪屑在空中飛舞,劍氣掀動的罡風,讓山底窄谷一片呼嘯。
寧奕懸在空中,保持著單手攥劍的姿態,山字卷無法汲取這里的“星輝”,他沒有辦法獲得太多的補給。
神池翻涌。
剛剛那一劍,并沒有動用星輝。
而是神性。
大量的神性。
這三年來,神性在神池內積累,醞釀,皇陵冰川高原上,寧奕燃盡了自己所有的“神性”,與太宗皇帝一同奔赴寂滅,但是天都城的徐清焰,不斷以骨笛向自己的橋梁這端輸送神性,于是才有了他的復蘇。
這些神性,重新匯滿了一池池水。
寧奕面色不變,靜靜看著身下。
風雪之中,傳來了“撕啦”的一聲脆響,一只雪白的手按在風雪之中,五根手指攥住虛空,向著一旁緩緩撕開——
黑槿從風雪里走了出來。
她的面色很不好看。
及腰的長發被劍氣掀亂,向后瀑散,露出一張蒼白的面容。
這位灞都老人剛剛收下的弟子,眼神里一片陰沉,她的十根手指,直到現在,還有些發麻……她看著寧奕,眼神里既有憤怒,也有忌憚。
大隋天下的劍修……是最難纏的人物。
妖族天下也會修行劍術,刀法,也有所謂的“劍修”,“刀修”這種說法,但與大隋不同,他們生來便背負著不同尋常的血脈,所以在血脈的加持之下,即便動用刀劍,也不會“喧賓奪主”。
妖族天下,四座妖域,很少會出現像大隋人族那樣,純粹的“劍修”。
純粹到,劍就是命。
黑槿攥著手中軟劍,神情冷冽,一言不發。
當年北境長城的“裴旻”,便那種純粹的劍修,在登頂劍修最高樓之后,只身奔赴妖域大開殺戒,面對涅槃境界的妖圣,出手就是玉石俱焚的生死劍招,偏偏那柄“野火”可以燃盡天下,熄滅重燃,而他的對手,那幾位妖圣……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眼前的“寧奕”,跟自己想象中一樣,是個極其危險的,純粹的劍修。
這樣的一個人類,若是放任其成長,只要抵達了妖君境界,便再也無法抑制了。
大隋那邊,像是“曹燃”、“葉紅拂”這樣的天驕人物,驚艷歸驚艷,一旦修行到后面的境界,除非能得到契合自己修行道路的“先天靈寶”,否則面對執劍者,很難有一戰之力。
黑槿太清楚“執劍者古卷”的力量了。
在十境之后,執劍者古卷真正點燃,甚至可以抹平一個境界的差距。
只需要點燃一顆命星,再加上一卷古卷,便可以與點燃兩顆命星的大修行者打平。
兩卷天書,便可以在剛剛踏入命星的時候,與“妖君”爭鋒。
但是“先天靈寶”,便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機緣。
涅槃境界的妖圣,也不一定擁有。
大雪山下。
寒風呼嘯。
撕開風雪走出來的黑槿,眉心似乎有一縷漆黑的光華涌動。
與寧奕不一樣,她雖然身為執劍者,但是“劍意”的修行并不是第一選擇……她修行更多的,乃是自身的天賦血脈。
她看著寧奕,波瀾不驚的瞳孔深處,那股“”越發強烈。
她想吃掉寧奕。
不僅僅是把寧奕身上的“山字卷”吃下去。
她想吃掉這個人類身上的所有。
寧奕皺起眉頭,他攥攏細雪,剛剛的那一劍,沒有直接劈死“黑槿”……這倒不令他意外,這個女子的手段相當古怪。
妖族的妖修,修行肉身,體魄,還有血脈。
她的血脈是什么?
四周的風雪,似乎都向著黑槿的眉心蜂擁匯聚。
“轟隆隆——”
大雪沸騰。
磅礴的吸力陡然浮現,帶動四方風云,向著那位黑袍女子掠去,寧奕的衣袍有些不受控制,萬千絲線拉扯,推著他要向前跌撞。
寧奕皺起眉頭。
這是什么力量?
妖族強悍的血脈,拋去“真龍”,“天凰”這種早就滅絕了的皇血,余下的像“麒麟”,“火鳳”,“金翅大鵬鳥”,“鯤鵬”,都是極強的血裔。
他面無表情,抬起一只手來,袖中掠出一縷虛炎,這縷朱雀城蓮境地底萃取的火焰,極其通靈,掠出之后,圍繞著他的指尖繚繞雀躍。
“去。”
寧奕身形不動,抬臂一指。
那縷火焰微微一滯,聽懂了主人的話語。
在寧奕指尖落下點出的那一刻,細小的火焰發出沉悶的爆鳴,在飛掠的大雪潮中轟然膨脹,化為展翅撲擊的朱雀妖靈——
那頭“朱雀”越來越近。
黑槿面色漠然,不為所動。
她仍然保持著一根手指按壓在額首的動作。
眉心的漆黑之色,蔓延開來,化為扭曲的符箓,銘文,在虛空之中游走刻畫。
頃刻之間,黑袍女子的面前,敞開了一座漆黑的四方門戶——
風雪轟隆隆滾入其中!
寧奕的那縷虛炎,瞬間被吸入門戶之內。
黑槿收攏五指。
那座漆黑的門戶隨著她的手勢,瞬間閉合。
女子神情一片平靜。
她幽幽看著寧奕,默默咀嚼著那縷火焰的味道。
片刻之后,黑槿木然道“朱雀虛炎,味道不錯,可惜火候還差了些。”
寧奕瞇起雙眼,并不言語。
這個叫“黑槿”的女子,讓他想到了一種早已滅絕的“兇獸”。
吞噬天地。
化為己有。
大雪紛飛。
寧奕將細雪插入身前雪地。
他緩緩展開雙臂,十指之間火焰飛掠,拉扯成為一張細密的火網,這些朱雀虛炎,他憑借山字卷汲取了極多……要多少,有多少,只不過平時對敵殺人,只需要一縷,便可以將對手融化殆盡。
若是剛剛在地藏菩薩廟內,一口氣取出了太多的“虛炎”,那么整座廟宇,方圓一里,都會被焚燒成為虛無。
寧奕眼神冷了下來。
你喜歡吃?
那就讓你吃個夠。
他猛地雙手合十,袖袍無風自滿,轟隆隆鼓蕩起來,磅礴的虛炎,在袖袍內來回撞擊,熾熱的虛炎滲透黑袍,噴薄而出,化為數十道上百道的熾烈火光。
背后煌煌神焰,如天庭重啟,玄門大開,數之不清的玄霄仙兵張弓搭箭,將“虛炎箭鏃”射出。
漫天的箭鏃呼嘯聲中。
黑槿皺起眉頭,這一次她沒有再強行去侵吞這些火焰。
這么多的“朱雀虛炎”,這個姓寧的男人,是把朱雀城的“蓮境”都搬走了么?
山字卷竟然有如此強大的汲取能力?
她微微躬身,像是一柄緊繃的弓弩,腳后跟的積雪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緩慢堆起。
下一剎那——
大雪發出嗤然爆響。
她開始奔跑,逆著無數火光,微微抬手,那柄插在地上的劍器嗡然震顫,拔地而起,化為一道流光,瞬間掠入她的掌心。
此劍名為“漆鳶”,質地極其獨特,即可斬切金鐵,亦可繞指纏柔。
“漆鳶”的劍身本如黑夜,但此刻覆蓋一層霜雪。
黑槿攥著“漆鳶”,奔跑在這對她而言極短的數十丈大雪潮中,漫天流火墜砸,她側過面頰,一縷虛炎擦著發絲掠過,焦糊的氣息閃逝,她仰面做了一個鐵板橋的動作,身子幾乎與地面平行,雙膝彎曲,下一剎那便擰腰翻轉,踩著一個極大的弧度,甩開數十道虛炎箭鏃的疾射,然后撞向寧奕。
兩道身影,撞在一起。
大雪之中,發出沉悶的響聲。
山字卷與離字卷的力量,一個代表匯聚,一個代表撕裂。
寧奕拔出細雪,格開自上而下的劍器。
“砰”的一聲,漆鳶劍身上覆蓋嚴密的那一層霜雪被震碎,細雪的雪白劍身,也撞擊地滲出蓮境地火。
兩把長劍,交撞之時,不斷濺出雪屑和火芯。
在“廝殺”數十個回合之后,兩個人做出了一個極有默契的舉動。
寧奕放棄了以細雪劈開黑槿的想法,對方纏地太緊,如此近距離的廝殺,拳頭比劍更好用。
他反手將細雪插回鞘內,肩頭微微下墜,整個人矮了下來,在撞向“黑槿”衣袍的剎那,一拳遞出,如炮彈一般,在極短的空間內炸起“砰”的悶響。
咫尺之間。
避無可避。
然而讓寧奕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黑槿硬生生接了這一拳,神情痛苦,但她并沒有被捶地向上飛去,而是雙腳踩在地面,險些一度要離開,只不過最終仍然穩住身形,千斤墜般死死踩在地面之上。
寧奕瞳孔收縮。
這位妖族天下的女子執劍者,竟然體魄不輸自己?
“撕啦”一聲。
離字卷切割風雪。
寧奕的肩頭破開了一縷口子,鮮血噴薄而出,但緊接著就被什么東西壓了下去。
黑槿張開嘴唇,露出鋒銳的“獠牙”,咬在了寧奕的肩頭傷口之上。
她狠狠瞪著寧奕,喉嚨的聲音含糊不清。
“我要……吃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