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沒有死。
寧奕還活著。
或者說……寧奕,重新活過來了。
無論是哪種說法,傳達的意思都大抵相同,每一座圣山,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后,都被狠狠震驚了一把,緊接著派遣出最優秀的探子,試圖在第一時間找到“寧奕”的下落。
在這短短的數天之中,可以看到一個古怪而又和諧的場面,東境琉璃山的鬼修奔波在大隋四境,不殺人不放火,只找一線天機……不僅僅是那些鬼修,幾乎所有的圣山都傾巢出動了。
大隋天都城的情報司幾乎被清空。
太子迫切想要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寧奕的身上若是沾染了自己父皇的鮮血,那么便會被大隋的鐵律追查到。
情報司的持令使者傾巢而出,拿著羅盤游掠穿行在整座大隋的山河遺跡之中。
太子無法打開長陵皇陵,在他坐上真龍皇座之前,大隋最深處的秘密,始終對他保留著最后一層的面紗。
皇陵的那一端,究竟連接著哪里?
然而數天過去了。
沒有消息。
一點也沒有。
太子焦急的等待,情報司的探子幾乎把四境都蹚了一遍,毫無收獲。
有人甚至懷疑,寧奕沒有死,這本身就是一個荒唐的假消息。
如果沒有死,那么寧奕去了哪里?
所有的圣山,所有的大勢力,找遍了大隋天下,都沒有收獲……這是一場轟轟烈烈,卻注定徒勞無功的行動。
因為皇陵的那一端……連接著的,從來就不是大隋。
太宗皇帝為自己找的皇陵……除了海水,剩下的,就只是海水。
或許是為了祭奠某個在生命中對自己有著重要意義的人。
皇帝選擇了這片大海作為自己“死去”之后的安眠之地。
然而嘲諷的是。
他本以為自己在這片大海上會得以永生。
然而……他真的死在了自己為自己所找的墓陵之中。
漫天的寒風飛旋,只有一團火光,散發著余熱。
紅雀的鳥背上,坐著一個黑發散亂的年輕男人,一人一鳥,向著穹頂高處掠去,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樣。
只不過那時候,紅雀的背上,是一位白發道士。
紅雀只差一步就可以修成人形,開口說話,當年周游開玩笑說的那句話,此刻看來頗有些一語成讖的意味……紅雀眼神悲涼,徐藏身死道消的那一日,它的心情并無絲毫歡愉,滿是沉重。而如今,自己的先生如今也一同仙逝了。
仙家道胎,偏偏不惜命。
它從寧奕的腰囊里蘇醒,掙脫腰囊而出,被困在這片皇陵之中無法逃脫,但好在這片海水之中蘊養了許多靈魚,不至于餓死,但天地靈氣貧瘠到了極點,這三年來,若不是本命火焰的燃燒和覺醒……它可能會被凍死。
與那根“毫毛”待在一起,似乎觸發了它潛在的血脈。
寧奕坐在紅雀背上,思緒萬千,溫熱的火光從雀羽上傳來,像是坐在大日之上,并不熾熱,暖洋洋的,隨著身體溫度的上升,思維重新變得舒暢起來。
三年來,神池受到了徐清焰傳遞而來的神性……不僅僅如此,還有一千多日夜的思念,一字一句,沒有缺漏的,傳遞到了寧奕的神池之中。
寧奕神情有些復雜,對他而言,能夠確認承龍殿自己身旁的那兩人,沒有受到傷害,還好好的活著,這便是最大的幸運。
徐清焰的那些話,被他珍藏起來。
他現在要離開皇陵。
紅雀拔地而起,身軀與海面形成了一個垂直的角度,而且還在不斷拔高,它似乎在嘗試著沖上穹頂,皇陵的海面上日月交迭,但這片天幕……卻只是一個陣法。
寧奕曾經在獅心王的墓陵里見過一片大草原。
他要找到墓陵的盡頭。
然后破開盡頭。
離開這里。
他坐在紅雀背上,取出了那根猴子毫毛,一只手將其輕輕握在掌心。
大陽之物。
這根毫毛仿佛擁有著無窮無盡的熱量,此刻順延著寧奕的手臂,傳遞到紅雀的四肢百骸之中。
“轟——”
紅雀長嘯一聲,抖擻毛發,根根雀翎直立,幾乎要炸開,它繼續向上攀升,數十個呼吸之后,似乎遇到了極大的阻力,速度減緩,最終拍打雙翼,懸停在穹頂的位置。
到了。
這片皇陵的盡頭。
寧奕瞇起雙眼,他一只手攥攏“大陽之物”,另外一只手探出兩根手指,并攏合一,對準穹頂,緩慢刺入。
穹頂的光華凝聚成一個巨大的陣法屏障,在寧奕的兩根指節之下,被刺得向內凹陷。
抵達臨界點。
然后破開——
“嗖”的一聲。
就像是箭鏃飛過,掠過黑夜,一閃而逝。
在黑暗之中逃竄的女子,肩頭被這條黑線劃過,一行鮮血彪射而出,整個人身子一矮,被沉重的穿射力度帶地踉蹌跌去。
那不是一柄箭鏃。
而是一片尖銳的翎羽,擦著空氣,掀起爆破的氣流聲音,以極快的速度,釘入一樁古木之中。
女子的神情帶著三分痛苦,以手撐地,掌心發力,繼續向前掠去,她的速度很快,但比起身后追擊的“東西”……實在有些不夠看。
一道道黑影,穿行飛掠在古木叢林之中,數目并不多,大約只有四五個。
漆黑的翎羽毫無章法的射出,時而擦著女人的面頰,時而穿透空蕩的袍澤縫隙,這些飛掠的黑影,刻意沒有去瞄準……畢竟,在這趟“漫長”的追行之中,不斷折磨那個女子,在對方精疲力盡,陷入絕望之后,再將她帶回,這是“主人”的要求。
女子披著寬大的黑袍,袍面上都是褶皺和血跡,赤著雙腳,不知道跑了多久。
她的身上,面上的血跡,還有黑袍的缺口,碎洞,都是因此而來。
她在黑暗之中奔跑。
向著光明跑去。
急促的呼吸聲音穿過黑暗,慘白月光照拂而下。
光明瞬至。
披著黑袍的女子跑出了長林。
身后的那些黑影,也顯露出了真身,舒展身子之后有數丈大小,灰面尖喙。
巨大的漆黑的猛禽。
這些黑鷹,目光狠厲而又通靈,拍擊長空之時,一枚枚翎羽便會疾射而出——
此刻,其中最為壯碩的那頭黑鷹,在銀色月光下抖擻毛發,陡然加快速度,瞬間來到了女子的身后,隼爪收攏,準備抓取她的一角衣袍,將其帶回。
這女人,竭盡全力跑出了十里。
耗費了大半個時辰。
一切……到此為止了。
然而,下一刻。
女子的頭頂,空間隱約震顫起來,一聲洪亮的雀鳴在空中響起,這聲雀鳴響徹的一剎,追掠在女子背后的五只黑鷹,身軀不受控制的震顫。
這是血脈上的壓制。
空間破開了一個點——
先是兩根并攏的手指探出,接著便是不屬于這片空間的冷冽寒風,狂亂的倒灌傾瀉。
最后便是一人一雀,撞飛而出。
寧奕的身軀還在空中,便看清了此地發生的一切。
他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抬起雙臂,面前傳來極其狠戾的嘶鳴,一道黑影撲了過來,雖然模糊不清,但也能看清是鷹隼這類的生物。
寧奕根本就沒有動手,任由那只黑鷹撞在自己面前三尺。
“砰”的一聲!
一蓬血雨當場濺開,被熾熱的紅雀火焰燃燒成虛無。
寧奕匆匆回頭,目光瞥過,看到了自己身后那個跌倒在地的女子,后領已經被一只妖禽攥住,鷹翼撲打,帶著她雙腳離地。
妖孽傷人!
看樣子,修行境界不過百年,也就是剛剛登場入室的初境修行者罷了,竟然敢在這里露頭,欺壓凡人?
寧奕屈起一根手指,隔著數丈距離,中指指尖與拇指指腹劇烈摩擦,彈出了一道熾熱的氣流,像是一枚炮彈般疾射而出。
又是一蓬血雨濺開,那女子應聲落地。
寧奕的星輝雖然跌境跌到了底,但單單憑借肉身,完全可以硬捶八九百年的大妖,哪里是這些妖物可以抵抗的?
紅雀在空中滑掠,身子驟小,最終化為了一道赤紅色拳頭大小的影子,在空中閃逝而過,猶如雷霆一般接連撞過那三頭看樣子氣勢磅礴的大鷹,撞出了三道紛紛揚揚的血霧之后,場上再也沒了戾鳴之聲。
寧奕雙腳落在地上,長長吐出一口氣……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
離開皇陵了。
不用再見到數之不清的懸浮在海面上的冰塊了。
那女子重重跌在地上,寧奕隨意掃過一眼,傷勢不輕,身上有數十道傷口,看樣子都是被剛剛的畜生傷的。
年輕女子不顧疼痛,跌在地上之后,極其警惕地翻身,死死盯著那只慢悠悠飛回寧奕肩頭的“紅雀”。
一張很清稚的面容。
看樣子只有十五六歲。
單單是五官,有些像是太子身邊的那位紅露姑娘,只不過眉目之間的嫵媚之意一絲也無,盡是惘然和清純。
黑袍下面,遮掩了一具玲瓏起伏的窈窕身軀。
這點倒是讓寧奕有些驚訝,如此年輕,又如此好看,怎么落到這等境地?
女子咬緊牙關,問了一個讓寧奕啼笑皆非的問題。
“你……是人?”
寧奕挑了挑眉,反問道:“我不像人?”
女子的神情更加迷茫起來。
寧奕的心頭忽然一滯。
他抬起頭來,看著那輪大的有些不真實的圓月,皺起眉頭。
“這里是哪里?”
雙手環抱膝蓋的女子,聲音艱澀道:“北妖域……朱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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