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符箓,在小巷里翻飛,凝聚。
墨守腳尖點地,飛掠而出,整個人像是一柄利箭。
平妖司的那個壯漢,像是一堵小山,攔在他的面前。
兩人碰撞在一起,誰也奈何不了誰。
然而那道驚若孤鴻的女子身影,已經飛速逼近了小巷的盡頭。
這條小巷,被他以符箓之力封禁,符箓升起之時,星輝無法動用,通天珠無法查看,整條巷子都陷入“時停”的緩慢領域之中。
然而……鋒銳的劍氣,切割著這片領域,無視了規則和阻攔。
龍凰的背后有一雙漆黑的巨大羽翼舒展開來,整個人像是一只奔赴地獄的烈鳥,帶著無比凜冽的殺意,撞向了小巷盡頭的石壁。
撕啦之音響起,劍鋒切割符箓,插入石壁,緊接著便是“轟”的一聲!
整條小巷的符箓都被劍氣余波掀開。
“想逃?”
墨守冷哼一聲,他的面前是體魄強悍相當難纏的苦策,那道魁梧身形橫在小巷里,把所有的視野都遮住。
隔著一個人。
墨守一只手抬起,無數符箓在空中凝聚成一只巨大手掌,越過數丈距離,狠狠拍在龍凰的后背之處。
后背震出一灘血霧!
黑紗帷帽的平妖司大司首痛苦悶哼一聲,雙手攥劍插入小巷石壁。
劍氣迸發。
墨守眼神冰冷,來不及去拍第二掌……自己的身前,有一道血紅色的巨大法相拔地而起,燃燒著渾身精血的壯漢向著他撲來。
小巷震顫。
一道凄慘的女子身影撞碎巷壁,在天都夜色之中掙開雙翼,瞬間消失無蹤。
小巷內,響起了沉悶的打擊聲音。
在寧奕被押入皇宮的前一夜,天都城里已經有人死去。
象征著北境和平的紫色蓮花枯萎凋零。
平妖司的兩位大司首一死一逃。
踏入蓮花府邸的白發謀士,坐在石凳上,坐到天亮時分,一口一口喝完了茶,然后從府邸離開……如他料想的那樣,這一夜之后,“鐵律”和“皇座”的力量都被封鎖。
大隋的“鐵律”,是皇帝最大的武器,也是制衡皇帝的最大殺器。
初代皇帝把鐵律的最高權限,封鎖在一柄鑰匙之中,掌控著“鑰匙”的那個人,就是大隋天下的監察者。
初代皇帝認為,這世上的所有權力都需要監察,如果失去了制衡,再理智的人都會慢慢膨脹,于是在創造“鐵律”的時候,便有了這把“鑰匙”……為了防止自我監察,如果流淌著皇血的皇族子弟,試圖拿著鑰匙釋放所有的力量,那么會被初代皇帝留下來的陣法直接湮滅,連灰都不會剩下。
近千年來,“鐵律”的執掌者身份不斷變更,最終形成了一個規矩,大隋國師負責“鐵律”的監察和統御。
徐清客讓那朵蓮花枯萎的意圖也很簡單……
當蓮花閣的主人身死道消,“鐵律”大陣便失去了主人,這座大陣的新舊主人更迭,需要“鑰匙”的認可……若是沒有“鑰匙”,那么“鐵律”將不會對皇帝開放。
他親手熄滅了蓮花。
也親手壓下了鐵律。
而他要做的不僅僅是抑制“鐵律”……
這把監察皇族的“鑰匙”,不僅僅是鐵律的開關,也是懸在皇族血液上的利劍。
如果說,他殺死袁淳,能夠做到的,是讓皇帝無法拿到“鐵律”這把利劍。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拿到“鑰匙”,以監察者的身份,把鐵律大陣握在自己的手中,然后將這把劍……對準皇帝!
承龍殿。
站在殿內的白發謀士,神情平淡,但眼神里有那么一絲輕微的遺憾。
袁淳把鑰匙交付給了弟子。
這是一種大魄力。
他在蓮花閣等了一晚,燈枯茶涼,最終等到了墨守帶來苦策的尸體,卻沒有等到那把鑰匙……他的對手是太宗皇帝,大隋前所未有的雄主,僅僅是不讓太宗拿到武器,并不意味著他贏了。
龍凰燃燒生命,撞碎了小巷禁制,從伏殺之中逃離。
如果他能握住那把鑰匙,以鐵律之力對抗太宗,那么勝算還會上升一成。
徐清客的面頰旁邊,淡淡的寒氣掠過。
先前遞出那一劍的黑袍劍修,已經化為了冰屑和齏粉。
如果說,殺死皇帝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那么徐藏,讓這件事情變成了可能。
徐清客輕輕吸了一口氣。
他閉關百日,占卜了無數卦,心神憔悴,等的就是現在,徐藏復活之后踏入天都,對著皇帝遞出那一劍。
“殺死皇帝”的這件事情,多出了一絲微渺的希望。
白發謀士伸出這一只手來,對著霧氣之中的冰屑,緩慢合掌。
他要握住這縷希望。
大殿的兩旁,有一白一藍兩道身影,緩慢走出。
“陛下……我帶你見兩位熟人。”
一位披著藍色道袍的年輕道士。
一位則是面容清俊柔和的白袍僧人。
靠在大殿殿柱上的寧奕,怔怔看著這一幕,難以置信。
藍袍的年輕道士。
陳懿。
當今的西境道宗教宗……陳懿!
跌坐在皇座最高處的徐清焰,同樣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那個唇角掛著淡淡笑容的,正是受皇帝旨意,從靈山趕赴天都皇宮,來東廂指導自己修行的那位靈山大知——
崤山居士。
最令人不可思議的,不是這兩位道宗佛門內地位極高的人物,此刻竟然出現在承龍殿……而是他們身上的氣息,本來是一片清凈,毫無“作為”,隨著踏入承龍殿,一步一步邁出,兩個人的額首,都燃起了淡淡的火光。
大隋有禁令。
道宗的教宗,絕不可以修行。
每年寒冬,道宗教宗都會按例入天都城朝圣,若是被發現身上,有半點“不干凈”的氣息,那么當夜就會殺死,被埋在天都城的大雪里,上一位教宗就是因此“暴猝”。
對于四境之內的信徒,這其實也不是一件難以交代的事情……見得到教宗的只是少數,天都城殺死教宗之后,對外先是公布教宗生了重病,隔一段時間公布一次病情,于是這個已死之人,變成了一個“將死之人”,等到合適的時機,這個人的離去便不會顯得突兀。
一切都是自然而又合理的事情。
道宗對此不感到憤怒嗎?
當然憤怒。
知道真相的只是少數人……當然有極端者意圖把真相公之于眾,利用群眾的怒火讓大隋皇室付出代價,但可惜的是,皇帝可以用同樣的手段,把這些極端者處死。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真相。
道宗的一切,都是皇帝贈予的。
當初皇帝如何給出,他就可以如何收回。
靈山的佛子同樣如此,不可修行,不可淬體,只能當一個百世凡人,就連與靈山佛龕里的菩薩道火有所感應……都絕對不可。
坐上道宗教宗、靈山佛子的位置,是一種殊榮。
但前提是……他們要足夠聽話,否則這就是一場浩劫,躲不過,逃不了。
兩位東西兩境的“凡俗之人”,緩慢走到了徐清客的身旁。
陳懿的道袍被風吹起,他眼神里的那股青澀緩慢褪去,瞳孔深處澄澈而又深邃。
寧奕總是覺得,這個少年教宗的身上,帶著一股不與世俗親近的“老成”,即便有時候故作親切,也總顯得格格不入。
徐清焰則是抿唇看著自己的老師,崤山居士的目光也笑著望向殿上的黑紗裙女孩。
徐清焰的腦海里忽然閃逝了幾個零碎的畫面。
崤山居士曾帶著自己踏入長陵。
拿走了自己一綹長發。
白袍僧人曾經說的話,在她心里輕輕蕩開。
“借你一綹長發用用。”
“不久后的一天,你會因此而感謝我的。”
天都皇城的上空。
一張古舊符紙,懸停在空中,隨風搖曳,獵獵作響。
這是“鐵律”大陣的陣眼。
當初青山府邸之爭,這張符紙輕輕松開一線天機,于是朝天子便得以恢復巔峰實力……“鐵律”強硬地壓制了皇城方圓數十里內的一切生靈,無論修行境界,實力高低,都無法越過某條界限。
大陣若起,那么執掌鐵律的皇帝,便身為天都城內的至高之人。
皇帝的神念,在“鐵律”符紙旁邊游掠,始終無法打開這座大陣。
而另外一股力量,同樣只是震顫,不做回應。
天都城外的“長陵”。
山霧蔓延。
這座隱于俗世的碑石陵墓,重新出現,坐落在天都的不遠處。
真龍皇座就藏在長陵山頂的大霧之中。
登基之后,皇帝一縷神念,便可以溝通“皇座”,這是大隋天下最強大的先天靈寶,是初代皇帝開辟天地的圣物。
即便后代血脈一點一點稀薄,只要能夠溝通“皇座”,那么內外諸敵,都將被橫掃成灰。
然而此刻,山頂霧氣之中的那尊皇座,只是震顫,并不分出力量。
披著黑袍的守山人,懸在霧氣之中。
她深深吐出一口氣來,十根手指交織,渾身的星輝和血氣都在燃燒。
如果說,蓮花閣執掌著鐵律,是大隋律法的監察者,那么她……就是皇座的看守者。
骷髏面具下,守山人的唇角溢出鮮血。
真龍皇座的力量,被長陵的法則所壓制,皇帝溝通著這座寶座,她能夠做的,就是壓上自己的所有,拖延片刻。
直到新王的登基。
皇座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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