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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燎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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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龍殿內,霜雪呼嘯。

  熾熱的野火被風雪撲滅。

  這場燎原的烈火……終究還是熄滅了。

  大雪紛紛揚揚的落下,墜在兩個人的肩頭,黑袍成霜。

  徐藏的眉須,發絲,都凝結如冰晶一般晶瑩剔透。

  他的氣息一點一點消弭,湮滅……整個人身上的死氣,徹底的化開,成為一具冰雕。

  雙眼緊閉。

  再無氣息。

  而他的雙手,插在皇帝的胸口,十根手指死死捏住那顆心臟。

  那顆滾燙的心臟,跳動的趨勢逐漸降低。

  熾熱的血霧不再升騰,心臟的表面覆上了一層寒霜。

  皇帝的面容同樣慘白,霜雪凝結之下,他的頭顱輕輕垂落,而后眼皮努力睜開……最終無力的合攏。

  太宗閉上了雙眼。

  死亡從未距離他如此近過。

  熾烈的寒氣落在了他的肩頭,胸口,侵入肺腑,直抵心臟。

  他的意識混混沌沌,跌入無盡的深淵。

  承龍殿陷入了真正的寂靜。

  寧奕的身軀無法動彈。

  他怔怔坐在大殿的殿柱之上,看著那個渾身被霜雪覆蓋,凍成冰渣的黑袍男人……那個男人自始至終,都只留了一個背影。

  當初那口棺材抬出紫山的時候,寧奕覺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他一度覺得,徐藏的死,是這世上最荒誕的笑話。

  而現在……親眼目睹了徐藏遞出竭盡所有的一劍,被死氣侵蝕化為冰雕。

  寧奕的腦海里一片空白。

  就像是海潮退散,巨大的落失、孤獨、惘然,洶涌而來。

  腦海里的斑駁記憶,在此刻化為了一柄又一柄尖銳的刀子。

  他看著太宗那張覆蓋霜雪的臉孔,想著太宗對自己說的話……仇恨是驅動一個人前進的最大動力。

  的確。

  他沒有經歷過仇恨。

  又如何能體會拼命想要殺死一個人的滋味?

  寧奕的喉嚨里一陣干澀,他想要挪動身子,卻發現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徐藏的劍意籠罩了整座大殿,那股凜冽的死氣全都對準了太宗皇帝,但即便如此,大殿內的其他位置,仍然被劍氣所壓制。

  不僅僅是徐藏的劍意……承龍殿底下掀起的皇道氣運,兩位涅槃大能生死之戰的場地,充盈彌漫著極高的威壓。

  別說是寧奕……就算是一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在此刻踏入承龍殿,也會被徐藏的劍意直接秒殺,邁不出三步,直接被凍成冰雕,碎裂一地。

  承龍殿內的三個人,在徐藏特意的“關照”之下,周身三尺之內劍氣不入。

  寧奕、丫頭、徐清焰。

  整座大殿緊繃如一面冰凍鏡面。

  四處游掠著大寒的雪氣。

  寧奕呼出一口白氣,他拉著裴煩丫頭,拿自己的身軀為丫頭取暖……被太宗強行取出“野火”,丫頭的神魂受到了很嚴重的創傷,小臉煞白。

  寧奕抬起一只手,替她擦拭面頰上的霜痕。

  裴丫頭似睡似醒,眼角不斷有清淚流淌,面容疲倦而又慘淡。

  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的笑容了。

  寧奕的眼神有些黯淡,他望向大殿的角落,徐藏抵住了太宗皇帝,那邊究竟發生了什么……尚不得知。

  好像是那一劍,起到了應有的效果。

  寧奕深吸一口氣,忍受著寒氣將神念一點一點探出。

  徐藏的氣息,沒有了。

  皇帝的氣息……也沒有了。

  他有些惘然。

  大殿內像是起了一層寒霧,一前一后疊在一起的身影,被霧氣所籠罩,看不清楚,也看不真切。

  直到一個聲音在殿外響起。

  “陛下。”

  這個聲音聽起來清醇而又沙啞,說話的那個人,既年輕又蒼老。

  說話之間,一個披著單薄青衫的瘦削男人,就這么施施然踏入了大殿,青衫男人站在大殿門口,一步也沒有入內,一步也沒有多走,他的目光平靜而又木然,看著殿內游掠的寒氣,這里是一座劍意深淵,如果貿然入內,很有可能萬劫不復。

  所以他就站在踏入門檻后的第一步,再也沒有深入第二步。

  他說話的聲音不帶著任何的尊重,也沒有絲毫的嘲諷,有的只是一片平靜。

  寧奕艱難擰過頭來,看到了這個青衫男人,瞳孔狠狠收縮。

  此刻面色最難看的,是坐在大殿最高處的帷帽女孩。

  徐清焰的雙手抓在紗裙裙擺之處,她咬緊牙關,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徐清客的長發被承龍殿的霜雪吹起,這些日子消耗心力太多的緣故,發絲的顏色,與霜雪已經沒有太多的差異,這讓他看起來并不年輕,反而顯得沉郁和滄桑。

  他喊出了“陛下”兩個字后,就再沒有更多的反應。

  他在等那個人的回應。

  寧奕轉過頭來,看著徐藏徹底死寂的承龍殿大殿角落。

  徐藏把自己所有的死氣和劍意,都遞送到了那個男人的身體里……他閉上了雙眼,太宗也閉上了雙眼。

  然而此刻,大殿內重新出現了心臟跳動的聲音。

  被抵在石壁之上的皇袍男人,喉嚨里一陣痛苦的攪動,發出沉悶的呻吟。

  最終恢復了呼吸。

  寧奕只覺得渾身都在發寒……他聽著承龍殿緩慢響起的心跳聲音,那位皇帝的蘇醒絲毫不講道理,徐藏竭盡全力的絕殺之局,把所有的手段都施展了出來。

  皇帝竟然還活了下來?

  “咚……”

  “咚、咚、咚。”

  心跳的聲音越來越壯大,猶如戰鼓一般。

  骨骼的咔嚓聲音,不斷響起,太宗擰轉頭顱,肩頭的砸劍傷勢,此刻緩慢痊愈,他艱難伸出一只手,拔出插入自己后頸的那把野火,五根手指帶著寒霜,死死攥攏的剎那,野火的火星四濺,劍身的大紅之色被捏得支離破碎,生了一層古銹的火焰直接被霜雪熄滅。

  白霧升騰。

  太宗睜開了雙眼。

  他平靜注視著面前化為一尊冰雕的徐藏,眼里沒有輕蔑也沒有憎恨。

  相反。

  他尊重這個年輕的天才。

  當他想要踏出“不朽”最后一步的時候,是徐藏給了他接近死亡的一擊。

  這的確是一個絕殺之局。

  這世上沒有人能比徐藏做得更好。

  天時、地利、人和。

  如果說真的有什么不足……或許那把劍的缺口,是最大的意外。

  如果細雪不曾斷開,那么徐藏的劍意就不會有那么一剎的停頓,甚至不需要使出最后的那一招……以自身為劍,共赴風雪。

  太宗的眉須,霜雪一點一點消融,他沉默看著徐藏所化的冰雕,在自己熾熱的神性之下,這座冰雕開始了融化,數十個呼吸之間,承龍殿的寒意都被滾燙的神性所融化……那個險些賜予自己“死亡”的黑袍男人,就這么消失在了這座大殿內。

  化為了雪氣。

  徐清客在霜雪消融之前,沒有深入這座大殿,他只是站在門檻內一步遠眺。

  殿內的霜氣和劍意太凜冽。

  徐清客在大隋天下已經足夠有名,四境之內都知道,如今在天都城風頭正勁的西境三皇子,能夠得勢如此,全因為他選了一位不得了的謀士當老師。

  而那位謀士弱不禁風,面臨著西境數之不清的事務,規劃,格局。

  哪里有可能是一位修行之人?

  的確。

  徐清客不是一個修行之人。

  這一點,沒有人比他的妹妹更清楚……在很小的時候,他的身子骨就十分羸弱,扛著妹妹在墻頭看戲都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他沒有機會修行。

  但上天……往往是公平的。

  他走了一條不需要修行,也可以抵達頂峰的路。

  此刻,一頭白發的徐清客,站在殿門口,無數白霧和霜雪迎面而來,寒意和熱浪混雜在一起。

  被霧氣擁過。

  他神情沒有變化。

  袖口內涌動著淡淡的金色光華,今日登殿,他帶上了自己最重要的東西……那是一枚袖珍算盤,算子由玉石所篆,算盤的筒骨是一枚其貌不揚的竹簡。

  他來的有些匆忙,風塵仆仆,身上還帶著古舊府邸的書香氣息。

  霧氣和霜雪之中,受到重創的皇帝緩慢站了起來。

  后背離開承龍殿石壁的皇帝,看著那個登臨大殿的白發謀士,他皺起眉頭,在對方的身上……隱約感覺到了一股似曾相識的氣息。

  心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大殿內。

  劇烈的戰鼓聲音逐漸減小,這意味著太宗胸口的傷勢也被神性所修補。

  但這并不意味著……經歷了這一戰,他沒有絲毫的損失。

  徐藏雖然死了,但他給自己造成了太大的創傷。

  此時此刻,太宗的身軀里,插滿了“細雪”斷裂的劍鋒碎片,一片一片如雪花般,流淌在血液里,每一個呼吸,都是煎熬。

  心臟跳動的幅度越來越大,這是因為纏繞在心口的死氣,如霜凝結,需要神性一點一點化散……這是比十三年前裴旻留下的劍傷還要嚴重的傷勢!

  經歷了這一戰。

  太宗付出了慘烈的代價。

  但同時他也意識到了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但如果……當初他沒有輕敵,直接動用“鐵律”和“皇座”,那么情況會截然不同。

  這世上,除了徐藏這個亡命之徒,誰敢在天都城嘗試殺死自己?

  站在殿內的徐清客,撣了撣肩頭的霜雪。

  白發謀士笑了笑,緩步踏入大殿,道:

  “我是來殺你的。”

  太宗皇帝盯著徐清客,神情陰沉,緩慢抬起右手。

  “鐵律”和“皇座”的感應極其強烈。

  并沒有出現鐵律皇座兩股力量呼嘯而來的場景。

  承龍殿一片死寂。

  過了很久,都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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