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鐵律,皇座——
所有的外物,在此刻都被太宗拋棄……他所動用的,就只是純粹的自身修為。
涌出承龍殿大殿的皇道氣運,其實也是他血統天賦的一部分。
初代皇帝之后,每一代皇族的血統濃度下跌,已經成為了不可避免的趨勢。
縱觀大隋開國以來,在修行路上,能夠與太宗比肩的……幾乎都是遠古時期的皇帝,血脈濃度的下跌還不嚴重。
而如今的太宗,無論是精氣神,還是血脈,都“返祖”拔高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一個人,肩負起一國之運。
這樣的一個人,如何不自負?
十三年前的天都血夜里。
在北境橫掃無敵的裴旻,與當時距離某道門檻還差一線的太宗皇帝,打得天崩地裂。
面對那柄“野火”。
太宗不僅僅動用了“皇圖”、“皇道氣運”,就連頭頂的鐵律,還有長陵的真龍皇座,全都搬了出來,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之后,艱難鎮殺了正值巔峰當打之年的裴旻。
這是太宗這五百年來,打得最艱難的一場戰斗。
那個時候,他的大限即將到來……年輕時候無限膨脹的野心,逐漸被歲月消磨,這一點,整座天都城里玩弄風云的權貴們都能看得出來,這小百年來,皇座之下多了三位龍子,還有一位遠去南疆的小公主。
皇帝在為大隋的未來鋪路。
誕子,立太子,為東西兩境做鋪墊……如果大限來了,那么這座王朝,不至于后繼無人。
但是自從與裴旻的那場鏖戰之后,天都的格局發生了變化。
太宗取得了與裴旻生死之戰的勝利。
也取得與上蒼奪命之爭的勝利——
踏破了人生在世的第六百年大限!
這一點,似乎是一個好消息。
但也不是一個好消息,五百年是涅槃境界所能活到的極限,他已經踏破了第一個極限,如今再次破境……那么第二個大限破開之后,第三個,第四個……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如果得不到真龍皇座的加持,得不到皇道氣運的澆灌,他膝下的那幾位子嗣修行到頭,能不能成就涅槃,還是一個問題。
星君最多只能活三百年。
如果太宗成為下一個“太乙救苦天尊”……會出現一個荒誕的景象。
多年過去之后,他仍是黑發。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會慢慢由黑發,變為白發,再化為枯骨,就算熬到了某個“值得慶賀”的一天,也剩不下多少時間可以消受。
甚至。
當太宗再前進一步,成為真正的不朽……
所以天都血夜之后,整座天都城里,一些微妙的變化,不可抑制的上演。
外面已經有了風聲,雨聲。
但風暴中心,執掌雷霆的那個人,太過強大,太過無敵。
就像是完美無缺的“圣人”。
如果那位“圣人”,在眾生面前走出了最后一步,這些風雨,終究只是風雨,吹過拍過,化為煙云,過眼即散。
在這一切即將抵達最終的終點之時。
有一柄劍穿透了風雨,遞到了這位“圣人”的面前。
大雨之中燃起了野火。
陳懿說的很對。
如果有人能使所謂的圣人流血,那么世人將不會再信仰他。
現在徐藏拎著劍站在了那位圣人的面前,無論今日的結果是什么樣的……他都讓圣人流了血。
最重要的是,他就像是十三年前,天都血夜那一日,來到太宗面前的裴旻一樣。
他能夠讓太宗受傷。
能夠讓那個完美無缺的“圣人”不再完美。
甚至……他有可能完成其他人加在一起都完成不了的事情。
殺死“圣人”。
野火在空中焚燒。
大殿的殿柱被穿插破碎,平鋪滿灌的劍氣層層疊加,承龍殿的皇道氣運在空中化為一條盤踞的老龍,面容猙獰而又憤怒,劍氣燃燒所至,一整條狹長龍身都被戳碎,點起赤紅色的火光。
徐藏的聲音在大殿里響起。
“大隋四境,民不聊生。暴徒四起,鬼修橫行。”
他握著細雪,緩步而行。
大紅色的野火在空中來回掠行。
皇帝的面容隱在霧氣之中,隱約可以看見……他皺起了眉頭。
為了沖擊最后一道門檻。
他在寢宮閉關了太久,他花了上百年的時間,在天都立起了一套完整的三司制度,執法司情報司平妖司的力量分布在四境之中,除此以外還有天宮地府作為輔助,蓮花閣的袁淳先生作為謀略鋪路。
四境的統御,在他登上皇位的早期,是被放在首位的重要事情。
“我在大隋游歷了十年,見過了太多無辜人的死去,關外的橫尸,三司的不作為。”徐藏的聲音仍然在大殿上繼續,“不可否認,你是一個偉大的人物,至少你曾經給這座天下帶來了‘太平’……但可惜的是,即便你能夠違背天地之間的規矩,不生白發,走向永生。”
“你手里的這個王朝,終究還是衰老了。”
太宗瞇起雙眼。
“二皇子李白麟欽點的老師,是出身南疆的大鬼修,論兇殘狠戾程度,百年來無人能出其右。”徐藏淡淡道:“想必這一切你都看在眼里,甘露只不過是一位區區星君而已,就算再是修行,世上鬼修也無法邁過天地間浩然雷劫的那道門檻成為涅槃。曾經滄海難為水,畢竟你曾擊敗過大隋最驚艷的鬼修余青水……那個叫韓約的后起之秀,只需要放置在東境即可。”
“我沒有說錯吧?”
徐藏笑了笑。
皇道氣運籠罩下,皇帝的神情看不清楚。
“你雖然閉關在寢宮,但整座大隋的動靜都放在眼里,天下逐漸開始沸亂……對你而說并不重要,你只需要踏出那一步,整個大隋就會安靜下來。”
徐藏一步一步,向著皇帝走近。
太宗儀態自若。
徐藏說的沒有錯。
只要他完成了最終的那一步,那么四境之內的犧牲……又算得了什么?這個時候,他需要集中所有的心力,去破開最后一道劫難。
徐藏站在了太宗的面前。
他一字一句問道。
“那么死去的那些人呢?”
太宗沉默了下來。
這個問題,與十三年前裴旻問的一模一樣。
如出一轍。
短暫的瞬間,電光火石的摩擦聲音響起——
徐藏握緊細雪,劍鋒縈繞著慘白的劍氣。
他的面頰兩側,霜白的鬢發被火焰掀起,燃出一雙通徹明亮的眸子!
兩根手指點出,“野火”瞬間掠出,撞擊在皇道氣運凝聚的真龍頭顱之上。
一聲巨大的慘嚎聲音,在大殿上空響起。
金燦的真龍頭顱,眉心之處,被火焰洞穿,那柄野火刺入眉骨,寸寸深入,承龍殿的皇道氣運開始了崩潰。
“你不動用鐵律、皇座……是因為你覺得不需要。”
徐藏冷冷道:“你是大隋六百年來最強大的修行者,面對我這個只修行了幾十年的后輩,哪里還需要鐵律,皇座?”
他完全能夠明白皇帝的心思。
這就是他此刻站在這里的原因……十多年來的逃命,奔波,期間他無數次想過自己踏入皇城之后,需要怎么去做,才能殺死對方。
徐藏是一個很縝密的人,他知道自己跟皇帝的差距有多大,自己一日不踏入涅槃,一日就不可能有著公平對決的機會……即便有一天他成就了涅槃之位,兩者之間仍然隔著一道巨大的鴻溝。
他需要把差距抹平。
他需要一把可以重創“皇帝”的劍,那把劍需要足夠鋒銳,足夠強大,把太宗身上的皇道氣運擊碎……本來他準備以細雪開道的。
但是踏入天都之后,他發現了一道熟悉的氣息。
師父裴旻身上最神秘的那把劍。
為徐藏送上了一份意外之喜。
緊接著,他需要抓住皇帝的缺點……無論是什么人,坐在大隋最高點六百年,一定會膨脹,自負,最終忽略一些“致命”的東西。
只要太宗選擇放下“鐵律”和“皇座”與自己交戰。
那么他就有機會……殺死皇帝。
十多年來,游走奔波于四境荒野,終日困頓在跌境與死亡之前……徐藏悟出了一道本不該存在于此間的劍意。
這是他殺死皇帝的最大的底牌。
“皇道氣運”崩潰的剎那,太宗的心頭忽然有了一些不妙的預感浮現上來……他在徐藏的身上,感到了一股濃濃的死煞之氣,這個男人面帶春風的笑著,身上的劍氣卻陰森的像是一個死人。
然而更不妙的事情發生了。
當徐藏走入皇帝的三尺之內。
濃郁的死氣撲面而來。
密密麻麻的劍氣封鎖了這片三尺天地。
“鐵律”和“皇座”的感應都被切斷了……即便他此刻想要動用天都城的兩大禁器,也做不到了。
絕殺。
皇帝的神情陡然變了。
他看著徐藏,握著“細雪”的黑袍男人,輕聲微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死了就死了,生命本就如草芥般微渺,凡人終有一死……”
那柄細雪抬起。
一整條巨大的真龍氣運,都支離破碎。
“我也是這么認為的。所以……”
徐藏笑道:
“這一劍,請你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