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昏昏沉沉的。
像是灌了鉛……很久沒有這么痛苦了,意識陷入深淵的沉淪之中。
疼痛感在后背密集而又連綿的響起。
射入體內的箭鏃,被拔了出來,背部一片血肉模糊,破碎的黑衫還罩在體表。
星輝和神性被鎖得死死的……
他的傷口愈合程度很慢,如果掀開黑袍去看,會發現后背留了很多的疤痕,像是一朵又一朵盛開的血肉之花。
意識還在混沌之中。
幾個模糊的問題在他的腦海里回蕩。
過了多久……
現在在哪里……
接下來要怎么辦……
這些問題,并沒有困擾寧奕太久,當他意識蘇醒,大約過了數十個呼吸,遠方就射來了一束勁光。
驟光照破黑暗。
寧奕想要伸出一只手遮住面頰,這個念頭升起,他才意識到雙手早已被鎖鏈拷住,微微牽扯,便是一陣嘩啦作響。
肌膚撕裂的痛苦再一度襲來。
伴隨著石門推開的聲音,門外的那束強光,完整照在他的臉上。
寧奕在強光的照射下,閉上雙眼,神情蒼白。
斷斷續續的記憶,在此刻接了上來。
逃離蓮花道場失敗。
自己此刻,應該是被押入了執法司大牢里。
門開之后,外面便有肅殺而又密集的腳步聲音響起。
寧奕的雙眼瞇了起來,那束強光并不是專門針對他的某種刑罰……執法司大門外是白晝,而他則是處在一片漆黑之中。
自己昏迷了多久……尚不可知。
石門到這里的距離并不算遠,三四位執法司持令使者踩踏地面,快步前來,他們沉默地取出腰間令牌,劃開栓系在石壁四周的鎖鏈……然后將寧奕重新拷住。
這是要做什么……
卸下鐐銬之后,背后有一位執法司的持令使者,伸出一只手,狠狠推了一把。
寧奕向前踉蹌倒去。
兩位持令使者夾住了他,向著石門外踉蹌前行……昏迷的時辰里,寧奕的身體在沉寂之中,還不覺得如何痛苦,如今恢復行動,瞬間痛苦便如潮水般涌了上來。
蓮花道場外的那場大雨。
無數疾射而來的箭鏃。
寧奕神情蒼白,他把斷續的記憶全都補齊之后……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
星輝和神性被鎖死了。
細雪和稚子也不見了。
他失去了所有。
所有的所有。
把一個關押深牢之中的犯人押送出來……往往意味著,那個人要死了。
寧奕適應了強光,他被一路推著前行,最終被押送到了一輛鐵質的刑車,手腳重新被拴住,說是刑車……更像是一個鐵籠,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掙扎,頹然坐在囚籠之中。
寧奕被推出牢獄的時候,傷口破裂,鮮血還在不住的流淌,此刻簸坐在鐵籠車上,披頭散發,看起來像是一個乞丐。
這是……要去哪里?
丫頭呢?
裴丫頭呢?
寧奕的目光有些焦急 起來,執法司牢獄的門前,那扇白銀大門緩慢敞開,他被推了出去……
外面是人山人海。
天都城的人潮,安靜而又肅穆,立在街道兩旁。
寧奕有些恍惚。
今日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執法司門開,三皇子李白麟坐在白馬之上,他俯視著牢車鐵籠里的寧奕,緩緩開口,道 “你在西嶺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這副模樣?”
當然沒有回答。
寧奕的目光掃過李白麟,直接無視了對方,繼續去尋找丫頭,他的神性和星輝都被鎖死了,就連那份敏銳的感應之力也無法施展。
目光一個一個掃過。
在人潮之中,他看到了另外一輛牢車。
牢車里有一片染血的青衫衣袂。
李白麟的聲音再一度在他耳邊響起。
“裴靈素就要上路了……你會陪著她吧?”
三皇子笑了笑,他的腰間拴著兩柄古劍,一柄是“稚子”,另外一柄是“細雪”,看著鐵籠里狼狽不堪的寧奕,他緩慢伸出一只手來,卸下“細雪”,那柄收攏傘帶之后修長纖細的油紙傘,穿過鐵籠的柱體,輕輕拍打著寧奕的面龐。
“怎么不說話?怕了?”
任憑三皇子如何開口,寧奕都沒有出聲,他抬起頭來看著李白麟,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三皇子居高臨下,慢條斯理從鐵牢縫隙之中抽回細雪,放至面前慢慢端詳。
他瞇起雙眼,看著細雪完美的弧線,紋路。
他喃喃道“這把劍一直都是我的,一直都是……”
這柄完美的劍,劍鋒之上竟然有一絲缺口。
這個缺口,讓細雪不再完美。
李白麟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竟然把本殿的‘細雪’弄成這副模樣,你真是罪該萬死啊。”
他忽然又笑了。
“不過……能看到你這副模樣,也算是解了我心頭之恨。”
三皇子收回細雪,抬起一只手。
執法司得到了授意。
鐵籠車緩緩前行。
人潮分開,無數道古怪的目光照在鐵籠里的那個黑袍年輕人。
靠在鐵籠一側的寧奕,低垂眉眼,神情淡然。
其實三皇子一開始的嘲諷之語……說得并沒有錯。
很久以前,寧奕在西嶺的時候,就是現在的這副模樣。
狼狽而又落魄。
鄙夷的,憎惡的,漠視的目光……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見過。
而現在,只不過換了一個地方,從西嶺,換到了天都。
人潮注視著他。
他也注視著人潮。
執法司的鐵籠,向著皇宮的方向緩緩前行,李白麟特地選了一個曲折的路線,這兩輛籠車,便近似于拉街游行一般,一前一后。
大隋的罪名下來了,叛國,忤逆,按照那條鐵律……十年前北境將軍府的后裔自然要死。
當聲名顯赫的劍行侯府小侯爺,被打上了“叛國”的罪名。
人潮的最前頭,執法司的執法者,高聲懸念著一條一條的罪狀。
群眾之中開始了騷亂,誰能想到,那個先前看起來衣冠楚楚的黑袍年輕人,竟然是惡貫滿盈的“叛國罪人”?
無論在什么時候,能夠保持理智的總是少部分 群眾只看得到眼前的“真相”,也只需要看到眼前的“真相”,畢竟在遇到問題的時候,只需要跟著大部分人前行,便不會犯錯。
“法不責眾”,是流傳數千年的“道理”。
大家謾罵,你也一起謾罵,大家唾棄,你也一起唾棄……這并不是“落井下石”,而是“齊心協力”,“推倒一面高墻”。
當騷亂開始蔓延,傳遞,而后到了。
人群之中,有一個青年漢子,拿起了一塊石頭,砸向了寧奕。
石塊砸到了鐵籠上,勁氣震蕩,碎裂開來。
寧奕的面頰被碎裂的石粒刮擦而過。
他木然望向投擲石塊的那個方向。
這個舉動,就像是吹起大火的那一陣野風。
人潮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