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神念,波蕩開來。
蓮臺山,十六朵花瓣。
珞珈七十二峰。
上上下下,數之不清的修行者。
都聽到了極其的一聲“颯”的聲音。
那是扶搖的指腹揉搓枯葉,肌膚與干枯葉子交撞之時,所發出的聲音。
與此同時,扶搖的聲音,通過通天珠,輕柔傳出,在每個人的心湖里響起。
“在下獻丑了。”
扶搖手中拿著的,是一片再普通不過的落葉。
脈絡分明,葉片干枯。
下一剎那。
雪白的纖手,五根手指輕輕捻住枯葉,揉搓之下,這片脆弱不堪的葉子便如一張薄紙,寸寸碎裂。
然而這片被扶搖捏碎的葉子,并沒有直接煙滅散開,而是葉片碎屑,猶如顆粒分明的水珠一般,懸浮在扶搖面前。
白色道袍的珞珈神女,盤膝而坐,身子懸浮在蓮花道臺的上空,距離地面三尺左右。
氣機盈滿。
兩袖縈繞,被她緩慢抬起,放置在胸口以下,丹田位置。
站在道宗蓮花花瓣末梢的寧奕,瞇起雙眼。
他很清楚,那里是什么位置。
尋常修行者而言,那里是星輝縈繞之地。
但對于扶搖,對于自己這種修行“神性”的執劍者,這里乃是“神池”之所在。
一圈肉眼可見的神性漣漪,在扶搖雙手搭結印法之后,瞬間蕩開——
破碎的渺小葉片,迅速凝聚,重組。
化為了一個小人。
通天珠把這一幕影像,放大,投到七十二峰,珞珈山的四處。
所有人都能看到,這個由碎裂葉片重組的小人。
雙手環抱在胸前,蜷縮猶如一個胎兒。
那圈神性的漣漪蕩散,所掠之處,蓮臺山的修行者,神情有了一絲微怔。
扶搖的大道之音,猶如一種冥冥之中的上蒼指引,牽引著大部分人的神魂,沉浸到那片葉子帶來的意境之中。
這是不可多得的悟道之機緣。
龜趺山、太游山、羌山,以及小無量山,幾座圣山的圣子都閉上雙眼。
沉心靜氣。
站在扶搖身旁的葉紅拂,并沒有進入閉眸修行的狀態,她站在師尊身旁,目光從蓮花道臺上掠過,那幾位圣山山主的神情,她可以透過星輝窺見一絲,那幾位功成名就的星君大修行者,看著自己師尊,以神性重新凝聚的枯葉小人,神情只是帶著欣賞的笑意。
的確能在這里,悟到一些道意。
但更多的,還是觀賞和看戲的成分。
葉紅拂目光有些訝異,她瞇起雙眼,看著道宗后座站立的那個黑袍年輕人。
寧奕面帶笑意,與葉紅拂對視,微微頷首。
葉紅拂倒是沒有想到……
寧奕竟然不珍惜這個機會?
站在寧奕身旁的周游,同樣沒有閉眼。
他默默注視著道臺中心的扶搖,輕聲道:“得扶搖講道,并不容易,你可以一看。”
寧奕當然知道……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并沒有說什么。
從開啟執劍者秘卷之后,他的神魂便變得異常堅固……山字卷歸位之后,白骨平原的力量進一步增強,帶來的最直觀體現。
就是在神魂這方面。
當時在不老山上,桃花以神魂法門引導寧奕,最終失敗,由此可見,命星境界的神魂之術都無法越過白骨平原對寧奕造成干擾。
今日扶搖開壇講道,為了讓所有人能夠沉浸大道之中,扶搖動用了神魂法門。
然而可惜的是……剛剛那縷蕩散開來的波紋,在寧奕心湖根本就沒有驚起絲毫漣漪,直接被白骨平原攔了下來。
他無法入道。
寧奕眼里有一絲遺憾,只不過轉瞬之間就被疑惑取代。
他看著扶搖的身上,那一絲一縷溢散的神性氣息,從神池之中溢出,掠入那個枯葉小人的身上。
雖然寧奕無法隨著扶搖的聲音入道,但他的眼神也有一些變了。
那個枯葉小人,環抱雙臂蜷縮身子,宛若一個胎兒。
慢慢的,那個胎兒的身子,在神性的灌輸之下,有了一絲脹大,就像是生于自然,長于自然的嬰兒,在母體內經過十個月的孕育,終于呱呱墜地。
灌注了一抹神性的枯葉小人。
明明沒有五官,卻好似睜開了雙眼。
扶搖的聲音,在珞珈山四處響起。
“這是點燃初境。”
所有修行者的心湖里,都只剩下那片枯葉。
而站在神性視角的寧奕,看到了這一切誕生的畫面。
那抹神性,在枯葉的經脈里流淌,蟄淺,像是為這片葉子打造血肉,睜開無形的“雙眼”之后,神性便有了消弭的跡象。
他好像悟到了什么……
天地初生,萬物有靈。
與其說萬物有靈,不如說萬物有神。
讓這片枯葉活過來的,不就是扶搖注入其中的那一縷“神性”么?
每個人的身上,都流淌著蟄淺的神性,或多或少,在傳遞下一代的時候,這縷神性經久不息地流淌,通過血肉,骨骼,經脈,像是一縷永不熄滅的火焰,跳動在所有生靈的骨子里。
只等一個燃燒的機會。
就在扶搖“點燃”這兩個字說出來的剎那!
蓮臺山,珞珈七十二峰,所有悟道的修行者,面色陡變。
原本波瀾不驚的平靜心湖,此刻炸開無數水花!
轟然一聲。
一雙璀璨的眼眸睜開。
那是一雙燃燒著星火的雙眼。
寧奕在那片枯葉上,看到了熊熊燃燒的虛彌之火。
神火……神性之火。
他瞇起雙眼,明白自己這股近乎于荒謬的熟悉感從何而來……紅山高原的那頭獅子,覺醒之前,就是這般跡象。
只要能夠賦予一樣東西足夠強大的神性。
無論是一片葉子,還是一頭獅子,亦或者是直立行走的人類……都將擁有無可匹敵的威勢。
扶搖的大袖飛揚。
枯葉的神性越來越多,威勢也越來越大。
她以這片葉子為載體,演化修行路上的道法,從點燃初境,一步一步,到破開中境,后境,其中會遇到的諸多瓶頸,困難,都在這個葉片小人的身上得到演變。
所有的悟道者,神情都是一片沉浸。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的傳道方式。
就像是自己從頭修行一般。
幾位圣山的山主,互相對望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神之中的震驚。
扶搖的傳道,接近于一種神跡。
除非自身具備了揮霍不盡的磅礴神性,否則誰還能像她一樣,賦予一片枯葉以“神”,然后借此演變大道。
珞珈山門內,許多年輕的修行者困于當前瓶頸,跟隨扶搖的神念一同前行,然而在那個葉片小人抵達當前境界,然后破開瓶頸的剎那,心湖頓悟。
得見光明。
就像是一艘搭乘了諸多游客的巨舟。
修行路是這條長河。
扶搖一人站在最前面,兩袖為船槳,葉片為船身。
船上無數彷徨客,被她陸陸續續送到自己該到的“地方”。
從初境到中境,從中境到后境,從后境到十境……越來越少。
那幾位圣山山主的神情,也越來越凝重。
她還在借著那片枯葉演變大道……已經抵達了十境巔峰,距離命星只差一絲。
扶搖神情依舊。
她緩緩睜開雙眼,目光只投向一個方向。
道宗的高臺,周游與她對視。
兩個人的神情沒有絲毫的波瀾。
白發道士一只手搭在劍柄之處,道袍被風吹得飛起,長發也一同飛起,眼神縹緲而又空靈。
扶搖微微一笑。
葉片小人破開了第十境。
她的指尖,匯聚了颶風一般的神性之力,注入到那片枯葉的身上,賦予那個小人一顆“命星”。
煌煌光華,猶如天地之間初辟一顆嶄新的星辰。
這是此間的神跡。
就連大隋三皇子李白麟,也陷入了入道狀態,他的神魂之強,有諸多至寶加身,本想一路跟著扶搖,“走”完這一截修行之路,到了此刻,不知不覺,也陷入了沉浸之中。
乘舟之時。
眾生所見,即是眾生。
苦難者所見,乃是彼岸,是困索,是求而不得,是解脫。
也是最終的答案。
李白麟也不例外。
圣山山主也不例外。
他們在修行路上,只要還有困惑,只要還有不解……那么他們就是這條船上的苦難之人。
修行如渡苦海,如何能不沉溺其中?
而站在這一切之上,置身物外的,只有三個人。
寧奕看這片枯葉,像是看到了一個生死輪回,神性大道。
他看到了扶搖也沒有看到的東西,那是他站在執劍者的視角所見的世界……他似乎隱約摸到了,天地之間最極致的那一條規則。
蓮花道臺,一直有個不曾閉眼的黑紗女孩。
黑色紗裙隨風飄搖。
徐清焰怔怔看著那個白袍漂浮的珞珈女子山主。
她曾苦惱于,自己該如何踏上修行之路。
從這一點上,她是苦難之人。
但她沒有得到答案,因為承載她的這條船,通不到神性的彼岸。
但她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從神性的這一點上來看,她是比扶搖更加純粹的“神”。
如果真的有這么一艘船。
那么她才是執掌船舵的那個人。
除了這兩個懵懵懂懂的年輕人。
就只剩下一個白發道士。
如果說,所有的修行者,都有困惑,有苦惱。
他們想在那片葉子上,找到自己的答案。
但偏偏周游……不在其中。
他不需要去找答案。
因為他本身就是最正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