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吹過。
懸浮在不老山上的那座小誅仙陣,氣勢被打散,無數劍器瞬間被凍成冰雕,兩柄鎮壓劍陣的主劍,被雪氣沖刷得拋飛開來,在空中劃過一個頎長的弧線,最后插入大地。
寧奕雙臂緊緊摟抱著丫頭,半跪在地。
他眉頭緊鎖,神情痛苦,整張面容,都覆上了一層雪色。
后背的金剛體魄,凍上了一層堅冰。
在余波蕩散開來之前,他已經奔出了一里地。
“誅仙”與雪魔君對撞的那一刻,魔君的磅礴星輝,釋放了無數的冰屑風雪,這一擊的猛烈,遠遠超過了“寧奕”的想象……如果說,面對四劫之一的桃花,寧奕和裴煩,還有一絲僥幸的機會可以取勝。
那么如今面對雪魔君這種威懾四境的魔道大人物,他們沒有一絲一毫的勝算。
即便是三圣山的修行者前來,除非是圣山山主級別的準大能,否則其他人……也無法保住寧奕。
裴煩神情蒼白,她看著摟著自己的那個人,面色一片霜白,鬢發都結出了冰渣,丫頭攙扶著寧奕,溫軟的星輝注入寧奕的體內,試圖替寧奕驅除冰寒。
寧奕體內的神池,都罩上了一層寒霜。
他嘴唇沒有血色,在丫頭的拉扯下,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沙啞道:“沒事的……”
實力差距太懸殊了。
小誅仙陣,即便有細雪和稚子鎮陣,也無法對雪魔君這種級別的大修行者造成威脅。
一種絕望的無力感,在寧奕心頭浮現,他不是沒有遇到過絕境,但時至如今,這一殺的凜冽程度,遠遠超過了他的預計……讓一位魔君出手,抹殺不到十境的修行者。
“看來韓約……真的很恨我啊……”
寧奕笑著喃喃,望向遠方。
遠方的雪霧之中,緩緩走出了一道白蓑身影。
雪魔君的步伐并不快,但也不慢,他頭頂的那座小誅仙陣,劍器全都被凍碎,徹骨的寒意從他身上散發而出。
寧奕哈出的氣息,都凍結成霧。
裴煩丫頭的肩頭,被寧奕輕輕按住。
他邁出艱難的一步,搖搖晃晃向前走去,左右兩只手,拔出插在地面的“細雪”和“稚子”。
執劍者的神性還在血液里滾動,即便肌膚是冷的,但血是熱的,即便血也涼了,這根劍骨也會熾熱。
雪魔君看著距離不斷縮近,步伐搖晃但眼神堅毅的那個年輕人。
他的眼神里并沒有笑意。
他看到了甘露先生必須要殺死寧奕的原因。
這個年輕人的身上,具備著這世上最堅韌的品質,即便被霜雪凍結,也不會低頭,不會死去,只需要一場春風,就可以復蘇。
霜殺千遍,百折不撓。
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寧奕由走變成跑。
他體內的血液愈發熾熱,神霞流淌,越是接近雪魔君,四周雪氣越是濃郁到化散不開,但寧奕掌心迸發滾滾神性,這些大雪都被震得拋飛破碎。
他奔跑起來。
兩人一線。
雪魔君面無表情側過頭顱,細雪的劍氣擦著面頰而過,沒有帶出一絲鮮血,緊接著稚子的切斬,順延他的臂膀而落,自上而下的切斬,如墜虛無之中。
這一剎那,雪魔君的速度猛地提升,他輕輕躬身,一拳打在寧奕的腹部,打得寧奕瞳孔收縮,咳出一大口鮮血,兩人一前一后,瞬間沖向不遠處的裴煩。
丫頭長長吸了一口氣,劍藏劍氣絲絲縷縷掠入掌中,被她攥攏在掌心,持劍前沖。
雪魔君面色木然,電光火石的剎那,兩根手指捻住丫頭劍氣青鋒,如摘花一般直接錯開兩指,將其碾碎。
一個照面,兩道身影砰然飛起。
大雪地濺出兩蓬血色。
寧奕捂住腹部,這里一片冰寒。
雪魔君一拳打在這里,腹部已失去了知覺……神性洶涌而來,試圖化開這里的冰寒。
只是徒勞。
“寧奕……你真的很不錯,但很可惜,到此為至了。”
寧奕抬起頭來,他的面前立了一道瘦高的影子。
巨大的白色蓑衣,根根霜草被風吹起,襯出一個緩慢蹲下身子的影子。
雪魔君微笑道:“那座劍陣很不錯,鎮陣的劍器也很不錯……但你的修為差了點。”
寧奕的大腦一片空白。
到了此刻,神池里的獅心王結晶,感到了“唇亡齒寒”的危險,輸送著磅礴的神性和熱量,替寧奕化開身上的冰凍,本命劍心的劍氣不斷游掠,但已至力竭。
劍器近大人的神識在冰雪的覆蓋下,得不到神性的供給,無法喚醒……
雪魔君站起身子,一只手拎拽起寧奕的黑袍,將其拎得站起,兩個人面對面而立。
面色蒼白的寧奕,一只手仍然死死攥著“細雪”。
剛剛劇烈的碰撞,那柄稚子被他擲了出去。
他竭盡全力,自下而上的一劍遞斬而出。
劍鋒呼嘯。
劍氣戳了出去!
細雪的劍尖抵在雪魔君的下頜,濺出了一朵金燦的火光,然后就此湮滅。
雪魔君微笑著一只手掌輕輕攥住劍鋒,細雪的劍身迅速覆蓋一層霜意,這層霜意很快覆蓋到了寧奕的左邊臂膀。
然后他很輕松地便摘了了細雪。
雪魔君松開拎著寧奕衣衫的那只手,輕輕向后退去,拉開了一小截距離,然后拎起細雪,一劍對準寧奕的腹部。
他不是劍修,但他不需要懂得如何運用劍氣,這柄劍出了名的鋒銳,此刻只需要對準,然后向前刺入……便可以終結一切。
“刺啦”一聲。
劍鋒入肉,再入骨,卻遇到了一絲難纏的阻礙。
這柄細雪,終究沒有戳進寧奕的血肉。
雪魔君挑了挑眉。
因為后退的緣故,他和寧奕之間拉開了一小截距離。
于是此時此刻,對準寧奕腹部的細雪,洞穿了一個女孩的右邊胸口……
寧奕怔怔看著擋在自己面前,背對自己的青衫丫頭。
裴煩一只手擋在胸口,掌心被細雪戳穿,五根手指死死攥住劍鋒,鮮血嘀嗒嘀嗒落地。
女孩的青衫,染上紅色,再覆上一層雪色。
她的長發散落,擋住了大部分的面容,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雪魔君看著這個行動決絕的女孩,笑了一聲,贊嘆道:“好,你替他擋劍……這一劍,我刺偏了。”
他緩慢抽出“細雪”。
寧奕看著長劍一點一點從丫頭體內抽出,像是把自己什么重要的東西也抽走了。
雪魔君面色平靜,道:“那么這一劍呢?”
他對準丫頭的心臟位置,下一剎那,還沒有出劍,他瞳孔忽然收縮,青衫丫頭似乎輕輕向上抬頭,露出了眉間的一抹大紅色。
一柄飛劍從遠方的大雪地之中飛掠而來。
裴旻的“馭劍指殺”。
寧奕擲出去的“稚子”,被丫頭以“馭劍指殺”對準雪魔君的后心,瞬間便掠至而來。
然而“鐺”的一聲。
這柄稚子的劍尖被無形的巨力彈飛,風雪匯聚在雪魔君的周身三尺。
丫頭明亮一瞬的眼神,重新黯淡下去。
她有些失望地看著那柄稚子在空中落下,劍身光華湮滅,與自己的最后一絲聯系也被風雪所切斬。
雪魔君保持著出劍前的姿態。
他聲音沙啞地笑了笑。
“有些驚險……只可惜,你們似乎低估了我……”說到這里,他回頭看了一眼墜落在地的那柄稚子,笑道:“如果你們有先天靈寶的話,剛剛或許有機會。”
先前的兩殺,只不過是殊死一搏前的最后掙扎。
這兩人的修為差了太多。
細雪和稚子,雖是極致鋒銳之劍。
但畢竟不是先天靈寶。
大雪飛揚。
雪魔君瞳孔里的一抹黑點徐徐放大,他審視著寧奕,還有裴煩。
這兩個滿打滿算只有十境修為的年輕人……成長的速度太快,如果再給他們一些時間,未來可期。
只可惜,他不會給這個機會。
雪魔君撣了撣肩頭。
“就這樣吧。”
這位魔道大修行者的聲音落下。
沒有花哨。
他攥著細雪,一劍遞出。
風雪呼嘯——
搖搖晃晃的黑袍年輕人,兩只手掌按在青衫丫頭的肩頭,眼中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
他猛地翻轉身子,將裴煩擲了出去,整個人猶如一團風雷一般,鑿向雪魔君。
寧奕的眼中,只有這個披著白蓑的強大魔君。
星君境界的琉璃山大修行者,到了此刻,竟然有一絲恍惚,那個黑袍年輕人沉下身子,肩頭被一劍貫穿,卻置若罔聞。
欺入了自己的面前。
寧奕滿是猩紅的眸子,對上了雪魔君一片慘白的瞳孔。
神池之內,滔天巨浪。
一柄安靜了一年有余的古劍,始終停靠在池邊,半邊劍身沉浸在池子里。
此刻,輕輕震顫一下。
太乙救苦天尊的手中劍器,被西嶺道宗奉為至寶的“拔罪古劍”,劍氣一點一點復蘇。
要論身份地位,被無數任道宗主人供奉在太清閣內的“拔罪”,是當之無愧的先天靈寶,而且是最強的那一類殺伐寶器。
無數縷流光從寧奕神池之中飛出。
一柄古劍,憑空而生,被黑袍年輕人攥攏遞斬。
這一劍,破開風雪。
重重對準雪魔君的胸口。
寧奕面色猙獰道:“給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