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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十里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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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枯廟里,寧奕問太游山玄霄的問題并不難。

  東境大澤,那幾位老魔頭,據說聯手設了一個陣法屏障,現在南疆執法司,三座圣山,諸多人馬,都拿老魔頭沒辦法……大澤里憑空氤氳而出的靈氣,足夠讓龜縮入陣的鬼修,在山頭里修行一段時間。

  寧奕要找到“山字卷”,就要找到靈氣氤氳的起源。

  這種事情,圣山大范圍的搜查,一定比自己清楚。

  寧奕想過最壞的情況……那幾位大魔頭聯袂封鎖了“山字卷”,以自己如今的修為,潛入大澤深處,恐怕是九死一生。

  若真的如此,他只能制造動蕩,借三圣山和執法司之手,攻破大澤,再趁亂取卷。

  現在的情況,遠遠比寧奕想象中要好。

  背負一整部《尋龍經》,這部風水堪輿神典的功效,隨著寧奕修行境界的進步,一步一步提升,他雖然無法直接拿來推演“山字卷”,但可以不斷走訪靈氣氤氳之地,不斷縮小自己的尋找范圍。

  山字卷究竟藏在哪里……寧奕還不知道,但他已經將大澤尋找的范圍不斷縮小。

  不在那些破敗到荒無人煙的偏隅之地。

  這就是最大的幸運。

  金華城。

  一座名字聽起來很繁華,但其實跟想象中大相庭徑的小城。

  寧奕在城里客棧租了一間客房,打算住一小段時間,《金篆玉函》就快要看完了,山字卷應該就在金華城附近,不會超過方圓十里。

  從整片東境大澤,縮小到一座小城,看起來有了很大的突破,但其實接下來的路,才是寸步難行。

  如果真的是一根竹簡……寧奕根本不知道會出現在哪里,白骨平原的感應到了此刻,已經處處強烈。

  住店時候,店老板看這副還算和善的書生面容,好心給了他一些忠告。

  城北多是亂墳崗,雖然有一座佛塔鎮壓,但還是不要靠近。

  寧奕住店五天,白日背箱籠出門,晚上熬夜點燈讀書。

  這座金華城倒是奇怪。

  東境大澤,前不久爆發了如此強烈的一場動蕩,鬼修廝殺,在三圣山出手之前,據說琉璃山和大澤之間,兩座鬼修勢力對拼,導致生靈涂炭,死傷慘重……但金華城卻不在其中,這座小城有如神佑,在鬼修爭斗之中不沾水火,最終得以幸免。

  聽城里居民說,只有亂墳崗那片,偶爾有不聽勸的外來人,想要試著去看一看,然后會不出意外的出事。

  寧奕在城內讀了五天書。

  讀完《金篆玉函》,默默咀嚼,略有心得,但唯一有些遺憾,就是這卷總結道門五術的珍稀古卷,沒有讓自己追溯到“山字卷”的源頭。

  寧奕越是試圖捋清楚脈絡,越是發現一件事情……

  東境大澤的靈氣異變,很有可能,就是由“山字卷”引起的。

  讀完古卷,決定出來走一走。

  深更半夜,寧奕背著箱籠,離開金華城,前往亂墳崗。

  站在亂墳崗前,這里煞氣極重。

  甚至與當初西嶺十禁地的清白城相比,都不遑多讓。

  往往極陰之地,多生詭事,陰氣匯聚,有人會眼花繚亂,神魂不夠強大者,會出現幻覺……這就是尋常平民所認為的見鬼。

  這里本來應是一處極陰之地。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亂墳崗對立之處,立著一座小山頭,這座山頭,壞了陰氣。

  那小山頭里,有一座道觀,住著一位年輕道士,城內居民對其相當恭敬,認為小城能在東境大澤局勢當中得以完璧,全部要仰仗這位年輕人,這位年輕人下山時候,見了面的居民,都會極其尊敬地喊一聲“活神仙”……只可惜寧奕并不認為如此。

  世道這么亂,哪有那么多“活神仙”?

  東境大澤的戰局混亂,兩方對立廝殺,至少會有命星級別的鬼修出手,真要有命星境界的修行者,實在不可能,落腳在金華城的落寞小山頭。

  這座小山頭本來是荒山,山下是亂墳崗,旁邊一座廢棄古廟,死人無數,陰氣大盛。

  這年輕道士住了之后,有一抹生魂在,陰氣的格局會被打破。

  風水上來說,這是拿自己壽命來鎮壓陰間魂魄,必然會給自己帶來不幸,若是修為不夠強大,很有可能就被陰氣反制。

  不過……在東境大澤當散修,與鬼修作對,沒能耐的都死了。

  想來那道士應該頗有三分本事,在此地開山頭,鎮壓煞氣。

  “真是嫌自己命硬吶……”寧奕拎著一盞燈籠,笑著望向那座“不老山”,這山名取得也是不怕因果。

  不老山,真當自己是活神仙了?

  三更半夜,小山頭頂,道觀的燈火隱約可以看見。

  寧奕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一聲,心想自己孤身赴荒墳,好像也是嫌自己命太硬,想找兩個所謂的“猛鬼”來克一克?

  抖了抖肩頭書箱,拎著燈籠繼續前行。

  山下亂墳崗,林深霧氣濃。

  拎著微弱燈火的書生,緩慢步入林子深處,四處都是百年老墳的墳頭。

  山頂的道觀,木門被人推開一扇縫隙。

  一身白衣的年輕道士,神情平靜,默默注視著山下,又有個“不聽勸”、“不怕死”的家伙想試一試此地的陰氣。

  他挑了挑眉,看著霧氣中越走越深,最終消弭的書生背影。

  恍然。

  年輕道士忽然笑了笑,道:“原來是你啊。”

  霧氣深處,墳頭陰風如鬼哭。

  寧奕膽子一直很大。

  他拎著燈籠,油紙包裹著燈芯,四面八方陰氣匯聚而來,寧奕并沒有動用自己一絲一毫的修為……如今他就是一個名叫“寧臣”的大膽書生,只是神池里的白骨平原默默流淌。

  山字卷能凝聚世間所有的力量,落在大澤,若此地生靈氣,那么靈氣便會氤氳,若生星輝,那么星輝便會溢散,若積蓄陰氣,陰氣便會瘋狂滋生……

  白骨平原很是平靜。

  亂墳崗里沒有“山字卷”的下落。

  寧奕拎著燈火亂搖的油紙燈籠,一個人在孤墳地里瞎逛,背著個大大的書箱,時不時蹲下身子,看看墳頭石縫里有沒有藏著什么,偶爾敲敲打打,甚至很不道德地出腳踢掉了一塊半風化的同名墓碑。

  在他轉頭的那一剎。

  寧奕呼吸一滯。

  他雖然藏匿修為,但感知卻未曾收斂。

  樹林霧氣流淌,一縷一縷紅色光華,隨著霧氣一同彌漫。

  霧氣的深處,自己來時的那條路,還有陣陣琴音。

  撥弦靡靡。

  拎著燈籠的書生輕輕蹙起眉頭,心想自己剛剛一路走來,竟然沒有感應到……難道所謂的大陰之地,真的能自然滋生鬼魂?

  在獅心王墓陵里,見過陰兵沖殺,但此地不同……這里畢竟不是陣法籠罩之地,白日會有陽光落在亂墳崗,縱然此地死尸眾多,沒有大修行者出手,很難積攢出足夠程度的陰氣。

  寧奕饒有興趣地前行……

  他沒有失望,在走入紅霧之中,遠遠隔著霧氣和樹林,看到了一位坐在空地上撥弦彈琴的紅衣女子。

  溫韜留的古書上說,陰氣匯聚的猛鬼,若著紅衣,必是大兇,死前留有滔天怨念。

  對此,寧奕一直不太相信。

  寧奕目光流轉,先是放在那女子的姣好面容上,隔著一層罩面薄紗,看不真切,但那雙眸子的確動人,如秋水般盈盈流淌。

  目光繼續下移。

  嗯……三師兄說得是對的,的確是大兇……

  寧奕拎著燈籠,沒有繼續向前,他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因為自己斂息功法極強的緣故……那“紅衣女鬼”似乎也沒有發現自己。

  兩人,一站一坐,一個拎燈,一個撫琴。

  短暫的寂靜。

  寧奕無聲笑了笑,心想這女鬼是準備嚇誰?

  偌大亂墳崗,可就只有自己一人……

  “嗡——”

  輕輕的一聲。

  撥弦的聲音擾亂了此地的死寂。

  那“紅衣女鬼”,眼神低垂,面紗被風吹落,露出一張惹人憐愛的絕美面容,兩顆清淚滴落而下,來不及濺開,就被指尖撩撥的琴弦驚起。

  寧奕拎著燈籠,靜靜聆聽。

  他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亂墳崗里,唯有琴音斷續。

  古琴,樂器,常能摧人魂魄,引人入境,寧奕在白鹿洞書院吃過大君子聲聲慢的虧,所以這一次他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然而他發現自己多慮了。

  這個“紅衣女鬼”,似乎并不是陰氣滋生的猛鬼。

  這一曲古琴,也不是什么殺曲,根本就沒有包含神魂殺法……

  這就是一曲,還算好聽的,尋常的琴曲。

  曲名是《十里平湖》。

  至于這個紅衣女子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寧奕想不明白。

  直到一陣風吹過。

  寧奕燈籠里的燈芯險些熄滅,油紙發出清脆的震響。

  那曲琴音就此停住。

  雙手十指按住琴弦的紅衣女子,警惕看著樹林深處。

  那里緩緩走出了一個拎著油紙燈籠,背著沉重箱籠的書生。

  她怔了怔。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那張書生柔和的面龐。

  雙眼有燈火,有一絲歉意,還有一縷春風。

  有一種前世曾見過的錯覺。

  她一時之間失了神。

  寧奕微微拎了拎燈籠,苦笑解釋道:“不好意思……你的琴彈得很好聽,我不是故意的。”

  書生將燈籠擱在地上,輕聲道:“在下金華城寧臣,是個讀書人。”

  紅衣女子默默在心底記下。

  寧臣……讀書人……

  她笑了笑,輕柔道:“傅清風。”

  聲音如清風過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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