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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災四劫,白衫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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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境鬼修,最怕大日暴曬,盛光灼燒。

  這是鬼修修行術法的緣故。

  食人心肝,五臟肺腑,這等行徑,本就是陰煞氣息相當濃郁的喪事,扒死人墓穴吃已故之人的尸骨,這倒還好,但有些鬼修,煉化活人,動輒數十人上百人,為天理所不容。

  破境之時,一旦氣息泄漏,必有落雷,將其轟殺成渣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最克制鬼修,其實就是兩種氣息,水火不相容。

  那些積攢太多陰煞的鬼修,若是出現在大日之下,倚靠邪魔歪道凝聚的修行境界就會一夕崩塌,功虧一簣。

  但若是境界再高一些,那些鬼修便會換一具身軀,先前陰煞之氣濃郁無比的“舊身”便背了不為天道所容的鍋,嶄新的身軀,業力清空,只要從頭來過,不要重蹈覆轍,一般也可以在陽光下行走,只不過出手之時若是不加掩蓋,被“認出了”鬼修身份,仍然會承受烈日灼心之痛苦。

  東境琉璃山,是東境圣山蓮華的禁地。

  這里在諸多陣法的包裹下,位置極為隱蔽,位于東境最南,背靠南疆十萬大山。尋常人根本不知所蹤,只聞其名,便沒有絲毫想要進去一探的念頭顧名思義,琉璃山里所居住的,自然就是那位手持“琉璃盞”的鬼道大修行者。

  甘露韓約。

  琉璃山的山頭,光線無法照入,內里一片鮮紅紫霞流淌,像是晚暮,無數霞光斗轉折射,最終匯聚落在山頂的琉璃大殿內。

  這座大殿裝飾得極為奢華,窮盡物欲,大殿四角懸掛著夜光明珠。

  一片猩紅,看上一眼,便昏昏沉沉。

  琉璃山名,聽上去一片澄澈,但若是踏足其中,便會立即明白,琉璃二字欲蓋彌彰,只不過是一種掩飾,濃郁的血腥氣息充斥其間,山上流淌赤紅小溪,潺潺連綿,越是流淌越是粘稠,整座小山,破開琉璃霞光,看上去就像是一顆巨大頭顱,天靈蓋處鮮血流淌,蔓延至五官各處。

  那座像極了妖獸碩大頭顱的琉璃山頭,山頂宮殿兩旁,飄搖大旗,旗桿是“山頂”土生土長立起來的兩根彎曲犄角。

  當年韓約從北境斬妖歸來,行囊里最具重量的,是一頭修行境界估摸著有七八千年的蟒蛇,據說在妖族天下的妖君當中,已然無敵手,臨近萬年修為,幾乎快要化龍。

  韓約坐穩東境第一人的位子之后,此地便多了這么一座琉璃山。

  山頂大殿,歌舞升平,一層輕紗,流蘇飛揚。

  酒池肉林,流觴曲水。

  自甘露先生韓約北境斬妖歸來以后,東境第一人的位子便再無爭議,而所有人都知道,這位甘露先生的寶器乃是“琉璃盞”。

  無人知曉琉璃盞的真面目。

  對于琉璃盞,外界只知道這是一件可以容納肉身,汲取修為的天人珍物,若不是有悖天理,揣著琉璃盞很有可能無緣無故被雷劈死,再加上如今這瓷盞的主人乃是大名鼎鼎的韓約單單以這件寶貝展露而出的微薄信息,就足以大隋四境的圣山主人動心,只要有機會,相信沒人會不愿意把這件寶物拿到手里,好好把玩一二,觀摩三分。

  甘露先生,化身千萬,棲身在琉璃盞內。

  東境的三災四劫,都有一縷神魂被琉璃盞攝去,故而即便他們走出東境,在外界被打得“神形俱散”,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去。

  琉璃盞中,才是長生。

  山頭。

  大殿之中,歌女的聲音哀婉凄涼,低聲如嘶。

  “東風夜放花千樹”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大殿門外垂著輕紗。

  紗簾的那一邊。

  一道瘦削而又巍峨如山的男子身影,端坐在大殿的最高處,他的影子拖曳極長,有人替他舉杯,有人替他剝殷紅如血的葡萄提子,有人端著果盤如流水一般流淌而過。

  殿下坐滿了人影,男女不一,喧囂吵鬧,有說有笑,然而卻都蓋不過那低啞的歌聲歌聲很小,卻淹沒了所有的交談。

  群魔亂舞。

  大殿的輕紗揚起。

  大殿正中央的男人,露出了身形,比起座下那些滿面流涕和捧腹大笑的人,他更像是這大殿里唯一活著的“人”,坐在“皇帝”才能坐的鐵座上,他卻披著一件單薄的書生白衫,眼神清澈而又明亮。

  之所以說他更像是一個“活人”。

  是因為大殿之內,一片血紅,撐粱之柱,座下“賓客”之衣,皆是一片大紅。

  兩旁搖扇婢女,鳳冠霞帔,嘴唇殷紅。

  遮住面頰的珠簾被風吹起,得見傾城容貌,兩位婢女,都是萬里挑一的大美人。只可惜美則美矣,毫無靈魂,兩位大美人面無血色,珠簾掀起之后的細碎目光,卻是一片細膩,宛若看著情夫一般情真意切凝視著殿前的白衫書生。

  兩人緩慢搖扇,大紅嫁衣褪落至手腕處,肌膚勝雪,甚至可以看到絲絲縷縷鼓出的猩紅小蛇,單論這副驚艷姿態,她們絕不像是低聲下氣的婢女,更像是大婚時日,要風風光光嫁給如意郎君的新娘。

  大殿四處,歌聲四起。

  下一剎那。

  這一切都被珠簾破碎的聲音砸碎。

  一道長虹撞入殿中,白色紗簾被劍氣撕碎,一老一少兩道身影已經站在大殿正中央,身后一片雪白溝壑,被劍氣犁翻。

  老人身后一抹白光追來,咔噠一聲清脆歸鞘。

  兩人所過之處,紗簾碎片凍結成冰,片片飄落,背后上山踩過的山路,盡是一片霜雪,鮮血小溪洶涌而起,凝為截截尖銳冰渣。

  大殿寒風四起,正俯身下腰的幾位舞女,被一老一少兩道身影直接撞穿,像是魂與肉的撞擊,故而不曾破碎,而是保持著下腰動作的姿態,嘴唇覆上一層青霜,在劍器撞入老劍仙腰側劍鞘的那一剎那,整個人已凍成冰雕,隨著“啪嗒”一聲,炸成漫天飛舞的雪白齏粉。

  大殿一片死寂。

  坐在殿正中的白衫書生怔了怔,坐直身子,默默看著這兩位不速之客。

  他身旁的兩位搖扇婢女,面頰上噼里啪啦的珠簾破碎聲音墜落在地,露出兩張泫然欲泣的憐人模樣。

  座下賓客,倒是未曾凍為冰雕。

  但所有聲音,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只有一道聲音響起。

  大殿內,那位白袍老人雙手負后,目光注視著大殿正中間的白衫書生,微笑問道:“你們,誰是東境第一人?”

  只有這一道聲音。

  誰是東境第一人?

  這大殿底下坐著的,都是賓客,坐在鐵座上的那位自然是主人。

  老人問的不是那個白衫書生,而是大殿里的所有人。

  滿座死寂,無人問答。

  大殿狂歡的數百道身影,短短的數個呼吸,面色已覆上一層青霜,這些人的眼神各自不一,盯著大殿正中間的兩道身影。

  對于那個少年,有些人陌生,有些人熟悉,有人已經認出來了,這就是大隋正處在風口浪尖的蜀山“寧奕”。

  對于那個老人則是清一色的惘然,以及濃濃的忌憚。

  琉璃山的護山法陣是何等之強大,大隋有能力以一己之力擊垮大陣的,只有屈指可數的那么幾個。

  而是這位白袍老人,則是說來就來,連大陣都沒有反應過來,就帶著那個少年撞碎琉璃霞光,一路風馳電掣來到了山頂大殿。

  連甘露先生都沒有察覺!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望向了山頂大殿的鐵王座。

  東境琉璃山享受著南疆的供奉,每年上供最多的就是“純熟”的肉身,這些肉身自然是由甘露先生韓約先行采擷,再之后便是三災四劫,最后才輪得到“有幸”加入東境蓮華的其他鬼修。

  白衫書生的座下,有七張明顯不同的席位。

  三災四劫。

  三災在上,四劫在下。

  鐵王座上,白衫書生面無表情,先行起身。

  于是七位大修行者緊跟著起身。

  接著便是一整座大殿,所有鬼修,齊齊起身。

  寧奕瞇起雙眼,老人身上劍氣溫和的垂落,籠罩周身,故而不曾感受到這些鬼修起身時候的煞氣沖刷,但僅僅是目睹著這一幕景象,上百位面色慘白的修行者緩慢站起,視覺震顫便極為強烈。

  那三災四劫的賓客席位上,有三道身影望向自己的目光尤其怨毒。

  一位在天都客棧曾見過,那個名為桃花的女子,站在四劫的席位之中,桃花身上只是披著極單薄的細布,幾乎遮不住什么部位,身姿豐腴,胸膛起伏,目光死死盯著自己。

  另外兩道目光來自于一位幼童一位壯漢,幼童騎在壯漢肩頭,兩人擠在一張席位之內。這兩人的身份,并不難猜。

  想來就是在大漠黃沙一路死死跟隨自己和丫頭,然后在陽平城瀑布外被君出手滅殺的兩位東境鬼修。

  至于這些三災四劫此刻的面容,寧奕根本沒有去記,這些鬼修每每出行都會換一副皮囊,一抹臉皮就可以輕松易容,記也記不住。

  一片死寂。

  西海老人仍然是面帶微笑,與大殿上的白衫書生對視。

  玉珠在大殿內彈跳,緩慢恢復平靜。

  那位白衫書生,恭恭敬敬低下身子,揖了一個很古老的禮節。

  “在下韓約。”

  話音還沒有落地。

  這位低下身子,揖禮只做到一半的白衫書生,身子忽然扭曲,被一股巨力拍中,猛地飛了出去。

  大殿一側石壁,炸開一張蛛網。

  蛛網的中心,那個半邊面頰猩紅的白衫書生,緩慢滑落在地。

  三災四劫面色陰沉。

  沒有人看清白袍老人是如何做的,如何出手的,自始至終,這位老人的姿態都沒有變過,雙手攏袖負后。

  西海老劍仙笑瞇瞇問道:“東境第一人,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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