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敢?”
曹毗的神念剛剛透碑而出,長陵的山道,就有一道雷霆閃逝而過。
滂沱大雨。
那位應天府大劍修的神念,忽然之間,如遭雷擊,半邊衣袂被雷霆打砸而過,劈得如巨木一般炸裂開來,片片破碎四濺,慘叫一聲,倒跌而出,在地上滑掠,幾乎凝為人形的身軀,被打得幾乎要魄散開來。
寧奕瞳孔收縮。
那道沙啞的聲音,響徹自長陵山內,無從辨識來處但是其中蘊藏的那股不可抗拒的意念,竟然將涅槃境界曹毗的一道神念,都直接劈散開來——
守山人!
那位被譽為大隋第一星君的守山人,竟然強悍到了如此地步?
長陵的山林,碑石之中,仍然回蕩著那道沙啞的聲音,難以分辨男女,但是能夠聽出,那道聲音的主人,已經經歷了太多的風霜。
守山人在長陵守了多久?
寧奕四顧看去,他并沒有發現“守山人”的影子,這讓他有些遺憾和失落那道聲音落地彌散之后,并沒有寧奕所期盼的,守山人從霧氣之中走來。
“曹毗,我容得下你立一塊石碑,為應天府祈求一絲香火。”那道沙啞聲音第二次響起,“身死道消,徒留一道神念,渾渾噩噩,莫要忘了,誰才是此地的主人?”
那道倒地的應天府大劍修,半邊身子被雷霆劈散,很快有無數雨水倒流匯聚,重新凝聚出一條完整無缺的臂膀,他支撐著雙臂站起,劍氣縈繞袖袍,雙目之間,的確帶著一抹渾噩不清的猩紅色。
曹毗的神情,逐漸由恍惚變得清醒,他死死盯住寧奕身后的那個方向,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長陵守山人不過區區星君,也敢大放厥詞?”
這位應天府大劍修,忽然抬起雙袖。
漫天風雨,呼嘯大作。
這一道殘余的神念,在主人身死之后,竟然還可以呼風喚雨!
這已經超出了寧奕的認知他松開了觸碰曹毗石碑的五指,短暫的接觸之中,他看清楚了曹毗的劍道,這位應天府大劍修的劍意,與自己師門的名諱截然相反,走的是一條與浩然正氣背道相馳的路子。
并非應天而為。
而是逆天而行。
所用的手段,就是搶,掠。
曹毗一縷神念凝聚人形,面色陰沉,抬起雙袖,天地如混沌初開,一片清明浮現頭頂之上,長陵石碑的星輝與意境氣息,絲絲縷縷圍繞他兜旋。
“天下三千造化地,唯有長陵最養魂。”那道沙啞的聲音,在寧奕的耳畔響起,與狂風驟雨的劇烈呼嘯聲音不同,守山人的聲音帶著一抹溫和,輕柔道:“在長陵立下碑石的大修行者,可以在冥冥之中為宗門后嗣祈福,也可以為自己留一抹‘福蔭’,即便身死道消,道果猶存,造化仍在,這是天底下獨一份的洞天妙地。”
寧奕恍然大悟。
為宗門后嗣祈福,應該就是所謂的香火綿延,長陵內匯聚了如此多的涅槃境界大能,每一位都在此地留下造化,積少成多,天地大道已經生出感應,“氣運之說”玄而又玄,一直有人質疑,可若是放在長陵,那寧奕還真的相信,有“氣運”的說法。
至于守山人口中所說的“福蔭”,就是養活這一抹神念。
寧奕入眼所見的,每一塊碑石之中,都有著可以顯化而出的大修行者形象,一開始踏入長陵碑石道之時所看到的“浮萍星君”也好,后面見到的飄雪劍君,諸如此類,大多都是極其友善的前輩,刻錄碑石之時,心懷善意,善待每一位踏入長陵的后輩晚生,若是有人前來尋求造化,那么便給予相對應的一份造化。
寧奕終于明白,為何守山人不讓韓約入長陵。
以韓約暴戾極端的性格,他若是留下一塊石碑,說不定內蘊邪道,能夠把誤入自己碑石前的修行者,引入歧途,然后硬生生以一道神念煉化成尸,最終納入東境琉璃盞中,為自己增添壽元與香火。
這是決不允許的事情!
如今的曹毗,看樣子是蓄意蟄淺神念,久久未有人觸碰石碑,故而可以藏匿氣機不發。
今日寧奕觸碑,引出了曹毗的殺念。
那道抬袖凝聚劍氣的大劍修,面色陰寒,盯著寧奕,厲聲道:“還我‘龍紋’!”
強烈的心神震顫之下。
寧奕心湖內的那柄漆黑飛劍,震顫一下,幾乎就要不受控制的飛掠而起。
鎮壓在心湖上,渾身泥塑的劍器近,拉扯之中,未有絲毫反應。
風雨大作。
曹毗抬起一袖,指向寧奕。
漫天大雨如落珠,墜地彈起之后如飛劍。
激射而來。
寧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下意識拎起細雪,油紙傘面獵獵作響,準備在自己面前撐開。
下一剎那,霧氣之中,有一道看不真切的影子,自寧奕面前三丈之處,就這么兀然凝聚而出,抬起有一只手來,輕描淡寫拍下。
無數雨珠被拍散,重新墜地,化為噼里啪啦的水珠,最后化為霧氣。
守山人站在寧奕身前,他的衣袍在雨汽之中,霧化一般難以捉摸和看透,絲絲縷縷溢散飄掠,徒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
那道曹毗的神念,發出了震驚的聲音。
“你不過是,區區星君憑什么——”
聲音戛然而止。
守山人拍散漫天雨水的那一只手,憑空抬起,那道魁梧的應天府大劍修,身子便不受控制前傾,瞬間被拘來,脖頸之處被死死鉗住。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守山人的聲音,帶著一絲厭惡,他盯著曹毗,濃霧之中的眼神,穿透裊裊雨汽,手上的力度加大三分。
曹毗的神念,發出了痛苦的“嗬嗬”聲音,兩條袖袍,不斷炸響,宛若炒豆子一般,袖袍一炸一碎,截截綻開,漫天飛屑。
守山人頓了頓手上的動作,微微回頭,輕柔問道。
“寧奕他的道,可需要再看?”
寧奕怔了怔,即便隔得很近,他仍然看不真切守山人的面容,那半張側臉,籠罩在霧氣與雨水之中。
守山人的聲音沙啞,卻溫和的像是一個女人。
他為何要對自己如此的好?
寧奕腦海里迸出了這么一個念頭。
他連忙搖了搖頭,摒棄一切雜念,認真說道:“前輩,曹毗的劍道我不需要再看了。”
“好。”
守山人聽到了寧奕的回答,應了一聲。
寧奕站在原地,呆呆看著接下來發生的這一幕。
霧氣中的黑袍人,輕輕振腕。
涅槃境界的曹毗,留下來的一道神念,瞬間被震散,連尖嘯都來不及發出。
那塊立在山路上的石碑。
咔嚓一聲,斷為兩截,然后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