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內,走遍長陵,直至登頂。
這聽起來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但其實在大隋的歷史上,并非沒有人做到過。
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只要沒有破開十境,點燃命星即便守山人的意志會籠罩整座長陵,庇護每一個踏入長陵碑道的年輕天才,強行試著登頂的那些人,一定會對自己的神魂造成損傷。
與尋常的上的挫傷不一樣。
這種“道傷”,很有可能會對以后的修行之路,造成不可磨滅的影響。
誰也不知道,這種影響會造成什么后果。
諸多圣山的前輩,都告誡自己的弟子,不要意氣用事,爭奪虛名,去試著在碑道上登頂,落下不可愈合的道傷,反而得不償失。
曾經試著在長陵登頂的那些年輕天才,的確是聲名一時無二的驚艷人物,但是到了命星境界之后,似乎被諸多傷病纏身,最終都沒有落下好的下場。
長陵,大隋的長眠之陵。
所以還有一種說法。
每一塊碑石的主人,都在其中刻下了蘊藏自己畢生心血的大道意境,但是終究難免會染上一些別人的東西。
譬如說死氣。
碑石的主人已經死去千年百年,生前留下來的,立在長陵的道碑,與主人心神相連,風霜洗滌,便會生出死氣。
在這里,就像是埋葬大師的另外一片墓陵。
領悟一塊石碑,或多或少的,就會沾染上一縷死氣,登頂長陵,觀遍自己修行意境所有道碑的那些天才,身上所纏繞的死氣,更像是一種冥冥之中的業力。
得到的越多,以后將要付出的,就越多。
青君看著那片云霧籠罩的山陵,輕聲開口。
“這就是我不愿意入陵的原因。”
盤膝坐在石碑之前。
雨珠噼里啪啦砸在肩頭,濺開水花。
寧奕看著那道瘦削而又縹緲的影子。
“吾乃大隋浮萍星君!”
那道瘦削影子,單手壓下斗笠,雨水匯聚,圍繞兩人顆粒分離,形成方圓三尺之內的水流龍卷,層層疊疊,劍意忽然溢散而出。
寧奕曾經聽說過“浮萍星君”,在某個時代,這位星君出自于南疆十萬里大山,并沒有染上邪異之氣,雖然性子有些古怪,孤僻,但從未做過邪魔行徑。
這是一位劍道進境極強的散修。
散修能夠成為星君,是一件極其不易的事情,“浮萍”的名字聽起來陰柔,但其實劍法倒是剛猛,這位星君在天都書庫里留下來的痕跡甚少,唯獨單劍奔赴北境斬殺五千年大妖的戰績,算是最驚艷的一筆。
寧奕沒有想到,浮萍星君,竟然在長陵留下了一塊碑石?
剛剛踏入長陵,就可以看到這塊劍道碑石以劍修普遍的性格高傲來說,若是有資格踏入長陵留下自己的一塊碑石,斷然不可能如此隨意的安插在入口之處。
那道縹緲的影子,輕聲說道:“吾知道你在想什么。”
寧奕抿起嘴唇。
大雨繚繞的瘦高劍客,聲音像是霧氣中的劍鳴,透過雨水和雷霆。
“吾來至長陵,命已將盡,不能登高,否則絕不會立于此處。”浮萍星君的意志,帶著一絲縹緲的悲傷,他注視著寧奕,淡漠道:“年輕人,你不用來參悟我的劍碑,此碑與其他石碑不同,盡是死氣,長陵的更高處,有劍道大能留下來的意境,你把你所修行的劍道說出來,我為你指一條明路。”
寧奕沉默下來。
浮萍星君來到長陵,已是壽元將盡,沒有更多的時日可以彌留,他將這塊石碑立在長陵,算是自己的棲居之所,就此燃盡星輝,怪不得天都書庫里關于這位劍道星君的描述,只有寥寥幾筆。
寧奕知道長陵碑石蘊藏死氣的說法。
劍器近也曾經對自己說過,長陵有天大的造化,也有相依的劫難。
“我的道,是什么?”
寧奕曾經無數次問過自己。
徐藏師兄的劍道,趙蕤先生的劍道,劍器近大人的劍道,裴旻劍圣的劍道,這些驚艷的劍修,每一個人所走的路子,都不一樣。
三千大道,哪一條是自己的?
寧奕悟出劍氣一重境,是在小雨巷與地府輪轉王廝殺,生死之間,所悟出來的劍意。
那條劍氣意境,是他跟隨徐藏學習,多次游走在生死之間,所獲得的收獲。
劍氣二重境,是與丫頭一起觀摩劍藏,寧奕的心湖里已經有了三柄飛劍,青山府邸那一戰,得到了劍器近的親自指點,于是他一只腳踏進了“馭劍指殺”的門檻。
閉上雙眼。
無數條劍氣道路,在寧奕的心湖之中鋪展開來。
整個世界一片黑暗,唯獨每一條道路,散發著熾烈的光明。
寧奕輕聲說道:“我只求我的道。”
“向死而生”也好,“馭劍指殺”也好,那些前人所走過的道路,已經展露出了極大的潛力,若是踏上去,只研習其一,走到盡頭,一定可以大放光明。
這是一個很困難的問題,徐藏走得太早,以至于那時候,寧奕還沒有成為劍修。
如果徐藏還在,那么他會告訴寧奕。
現在大可以不必做出選擇。
這里的路太多,但是寧奕見過的風景太少。
大雨飄搖。
長陵除了雨聲風聲,萬籟俱靜,鳥獸皆寂。
坐在石碑面前的少年,面色似乎有些掙扎。
大雨泥濘,衣衫浸濕。
寧奕面色蒼白。
三千大道,該走哪一條,這個問題過早地擺在了自己的面前。
無法得到解答。
雷霆驟閃,他忽然睜開雙眼。
寧奕抬起頭來,盯著漂浮在石碑上的蓑衣斗笠劍客。
他一字一句道:“請前輩,借我一劍劍意。”
浮萍星君似乎怔了一怔。
“你說什么?”
寧奕艱難吸了一口氣,在暴雨中站起身子,道:“我不知道我的劍在何方,所以我想看一看把整座長陵里的劍,都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