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最大的造化是什么?
寧奕有些惘然。
根據宋伊人所說的,長陵的造化,難道不是山上的石碑?
“千年萬年,每一代的長陵守山人,都是極強的修行者。”劍器近注視著寧奕,“他們守護著長陵,護山大陣籠罩云霧,將這座造化之地隱去最大的原因,不僅僅是山上的石碑。”
“那是?”
“大隋的每一任皇帝,在登基之時,需要坐上真龍皇座,啟動真龍皇座的那塊原始碑石,就在長陵山頂。”
寧奕看著劍器近,久久無語。
“沒什么可驚訝的,如果你的修行境界再高一些,這并不算是一個秘密。”劍器近微笑說道:“原始碑石里藏著什么,只有皇帝知道長陵的造化,在于那些石碑,每一位進入長陵的大修行者,登高而行,能登得越高,就證明境界越高,留下來的石碑,自然蘊含的意念就越強大。”
“對于后輩和晚生而言,即便有守山人替你們承擔長陵的壓力,也很難走到高的地方。”劍器近看著寧奕,認真說道:“如果不出意外,進入長陵的機會只有一次對未來無比自負的極少數人,會放棄長陵觀碑的造化,等自己修為足夠,再踏入長陵。”
“洛長生!”
寧奕暗暗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這位神仙居的謫仙人,這兩年來像是在假寐,明明高枕無憂,卻沒有絲毫動靜,長陵霧開,仍然不為所動,心里的念頭,難道是想等他自己有資格在長陵留碑了,再來天都皇城?
“放棄不算一個明智之舉,多看看總是好的。”劍器近繼續說道:“在長陵,有大隋數千年來的各類宗師,劍道,刀道,槍術,棍法,諸般兵器,三千大道。”
“在我的那個時代,有人因為太過貪心,自己的精神不夠強大,而被石碑上的意志反噬,跌出長陵,神魂遭受重創。有人登上長陵,不斷向上,想要登頂,認為越高的石碑,就越是強大,最終抵抗不住長陵諸多宗師的意志,失去意識,一無所獲。”
寧奕細細聆聽,道:“我覺得最高的碑,不一定最好。”
“是的。”劍器近輕聲道:“你為何會如此覺得,說來聽聽?”
“諸多妙法,貴在于精,三千大道,我只取一劍。”寧奕看著劍器近,認真說道:“有人的劍快,有人的劍鋒利,有人的劍狠,每一位能夠在長陵留下碑石的劍道宗師,都不會重復走前人的路,若是一味模仿,就無法超越。”
劍器近面帶笑意,贊揚道:“說的不錯,這就是有人無法踏入長陵的原因,有些天才在年輕時候,抓住機遇踏入長陵觀碑,的確獲得了修行意境上的巨大裨益,可是百年過去,甚至一生到頭,無論如何都無法超越前人,最終活成了第二位宗師的影子,即便能夠成為星君,也無法成功涅槃。”
寧奕若有所思。
這就是大隋天下,星君當中,也只有極少的佼佼者,有資格進長陵拓碑的原因。
蜀山的小山主千手,就是其中一人。
千手師姐的道,的確是開塵推新,把趙蕤先生的《星辰巨人》,演變出了不一樣的妙用,她走的是一條前無古人的,全新的道路!
“別人的道,始終都是別人的,是藥三分毒,造化同樣如此。”
劍器近認真說道:“若是你決意踏入長陵觀碑,一定要注意,在你修行境界不夠之時,你并沒有看過劍氣世界的模樣,連一窺大概的機會都沒有,浩大世界,萬千風景,那些宗師所看到的,并不就是正確的。”
寧奕有些明白了。
在他剛剛拎起劍的時候,有人已經可以御劍飛行,有人可以一劍斷山,一劍劈河,若是他過早看到了那些大修行者施展劍氣的畫面,可能會對道心有所損害。
“前輩,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寧奕認真揖禮。
劍器近笑著點了點頭。
他作為一個過來人,說了那么多,就是為了讓寧奕知道,長陵不僅僅是一處造化福地,也有著需要留意的地方。
“所以,你準備如何抉擇?”
去長陵,還是不去長陵?
他想看看寧奕的回答。
寧奕并沒有直接回答。
站在云霧橋梁上的少年郎,置身心湖上空,神性宛若仙氣氤氳,此地猶如天上仙境。
寧奕誠懇說道:“劍器近前輩,我有一個驚才絕艷的師兄,他乃是百年難見的劍道天才,在修為并沒有大成之時,在蜀山后山,看到了一副仙人用劍的畫面。”
徐藏見砸劍。
“我想他直到死去,也沒有抵達那個境界但他從未因為見過那一劍,而有過絲毫的劍心動搖。”寧奕一字一句,平靜說道:“因為見過更高更大的世界,所以心中更加向往。”
“我輩劍修,只修劍氣,不求星輝。”
長陵的霧氣散開,一整座恢弘的山體,仍然處在云霧籠罩的地界當中。
原先的守山陣法,等同于是將一整座“長陵”都隱去,抹除痕跡。
即便有誤入此間的修行者,在踏入方圓三里之內,也不會發現此地有山。
這本就是皇城附近,最“高”的一座山。
山頂云霧繚繞,淡淡的白色云氣,像是仙境上的霧嵐,點綴著長陵之巔。
長陵的山腳下,已經聚集了數十位修行者。
東境圣山聯盟的黑色蓮華,在山腳地下不斷聚攏,“綻開”。
披著東境圣山黑蓮長袍的修行者,聚在一起,更像是因為某種勢力陣營而行走在一起的街頭群眾,他們真正的領袖還沒有到來。
長陵的霧氣開了,就意味著長陵已經現于人間,可以入內。
但是卻無人入內。
因為有一扇門。
這是一扇燃燒著星火的,長形的門戶,像是被人以指尖虛空勾勒而出,就這么懸在長陵山下。
長陵并沒有圍欄,也沒有修葺阻攔入內的墻體。
長陵處處都是門。
但是有這么一扇燃燒著星輝的門戶立在這里最先來到此地的東境修行者,面色凝重,他們知道,這就是唯一的門。
長陵的守山人,一切都是未知,神秘,聽說那位守山人脾氣無常,若是他愿意讓你入內,你就算是一個迷路的樵夫,也可以登上長陵,來看一看,若是他不愿意讓你入內,你就是東境第一人,南疆十萬大山聞之色變的甘露先生,也踏不得寸步。
韓約是一個特殊的人物。
他的心狠手辣,修為通天,在東境和南疆,已經深入人心。
但他踏不進長陵半步,據說連琉璃盞都差點被守山人打碎而且此事事后,錙銖必較的韓約,不僅僅沒有記恨在心,而是找機會每年都給長陵送一份厚禮,大隋如今的長陵守山人,不需要更多的戰績,僅僅憑借這一點,就足以證明其真正實力。
也是因為韓約的原因。
東境的這些修行者們,開始擔心會不會厭屋及烏,那位長陵守山人,對整個東境都不待見。
黑色蓮華的馬車越來越多,但很快,就有其他勢力的人物來到長陵腳下。
應天府書院,嵩陽書院,岳麓書院,這三座書院,如今不得不聚攏在一起,來到長陵的,為首人物也并非是三位大君子,而是各自脈系的小君子。
應天府青君與龜趺山的陵尋,算是打了一個平手。
另外的兩座書院大君子,則是吃了一個暗虧。
東境的修行者,看著這三座書院的弟子,眼神當中帶著一些揶揄意味,圣山之爭,往往都是天都占優,如今二皇子勢大,東境終于揚眉吐氣。
不多時。
來到長陵的人馬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嘈雜。
不僅僅是圣山的,書院的,還有一些散修,江湖客,都在長陵腳下聚攏。
“這一次的長陵,不知道會開啟多久那些年輕一輩的翹楚還沒有來。”
“長陵是很大的造化,但是來得越早,不代表造化就能拿得越多。書院和圣山的天才,向來自負不可一世,他們若是上來就登場了,豈不就是先輸人一等?”
山下的議論聲音,陸續嘈雜起來。
那扇星火燃燒的門戶,有一些散修,已經去嘗試著入內,這似乎是長陵守山人的“惡趣味”,想要進入長陵,通過這扇門戶,就要承受住里面的神魂沖擊。
如今還沒有人成功。
沒有后境的,根本無法抵抗。
書院的小君子并沒有急著出手,他們還在觀望,長陵霧散,但是守山人卻沒有傳出一字一句的聲音。
大君子很快就會來。
東境的修行者同樣如此。
他們在等待著東境蓮華的圣子蒞臨。
山腳下的聲音嘈雜,沒有持續太久。
并不是因為哪一座書院,或者哪一位圣山圣子,來到了長陵。
而是因為,有一位眼神尖銳的東境修行者,似乎發現,星火燃燒的門戶那一邊,霧氣逐漸變得淡了一些,可以看清楚,長陵的山下,到底生長了什么。
譬如滿地盛開的挺拔霜草。
還有一道模糊的,朦朧的,并不高大的,少年的影子。
“這是什么?”
有一個瞬間,這位東境修行者,似乎懷疑自己看錯了。
他拍了拍自己身旁同伴的肩膀。
于是那個疑惑,便傳播開來,很快就讓嘈雜的聲音平靜下來。
那個疑惑的聲音,第二次傳來。
“這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越過那扇不可逾越的門戶,望向那個少年。
這是一個人。
一個披著白色單薄長衫的少年。
他盤膝坐在長陵山腳下,背對著所有修行者,置所有的嘈雜,喧囂于腦后。
他的面前,立著一座最矮,最破,最荒蕪的碑石。
上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境,他卻看得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