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伊人說的很對。
長陵的開啟,那些石碑,意味著天大的機遇。
讓諸多圣山圣子都忍不住要來天都一探究竟的機遇。
但是有些人并不需要這樣的一場機遇譬如那位謫仙人洛長生,再譬如寧奕的丫頭。
裴煩坐在腰鼓墩子上,看著寧奕,一只手反復摸著自己眉心的那枚“大紅棗”印記,劍藏的運作之下,她容光煥發,輕聲喃喃道:“沒想到,劍藏竟然如此珍貴。”
長陵的石碑之所以珍貴,是因為里面蘊藏著一抹意。
來自于那些頂級的星君,成功涅槃的大能,千百年來的驚艷劍修,刀修,他們所留下來的一縷心得體會。
那道心得體會,固然珍貴,能夠成為卡在瓶頸時候的一縷神光,但是離開長陵,自然就不會有所保存,石碑主人的意志長存碑中,無法帶走。
于是風霜呼嘯,歲月打馬而過,少年來了又去,有人盛開,有人凋落,但長陵永遠是那個長陵。
丫頭從來沒有遇到過瓶頸。
她踏入修行以來,父親的劍藏陪伴著她,呼吸與吐納,都是在修行,閉目睜眼,行動靜止,無時無刻,這是天大的福分,神賜的寵溺,曾經在西嶺之時,周游看走了眼,名震大隋的道宗道種,本以為裴煩只是一個資質中上的人物,算得上天才,卻算不上如何天才。
直到徐藏入紫山,把“劍藏”完完全全給了丫頭。
裴家的劍道血脈,開始覺醒。
“我似乎可以隨時觸摸到,父親留下來的劍意。”裴煩看著寧奕,內心有些愧疚,她喃喃道:“寧奕,我是不是應該刻苦修行,這樣才對得起他的期望?”
寧奕沉默下來。
他搖了搖頭,道:“還記得徐藏進入紫山之前,是怎么說的嗎?裴旻大人,希望你能夠當一個普通人,這道‘劍藏’,會陪伴在你的身旁,一直保護著你,里面的星輝和劍氣永不枯竭,如果有一天你想修行,他也不會阻攔。”
寧奕的聲音有些沙啞。
劍藏,源自于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
毫無保留,默默相助。
如果不是長陵,可能裴煩還不會意識到,劍藏的分量,重到了何等地步。
裴旻大人考慮了身前生后事,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了丫頭。
“裴旻大人希望你,無論如何,以后都能夠過得開心。”寧奕低垂眉眼,道:“修行也好,當個普通人也好,平平安安,一生無憂。”
丫頭的神情有些恍惚。
她輕聲道:“寧奕,我明白了。”
天都仍然寧靜。
但是任誰來看,都會覺得,這是風雨欲來之前的平靜。
長陵的霧氣幾近消散。
東境幾位赫赫有名的年輕人物,已經從各自的圣山啟程,分別坐著烙刻漆黑蓮華的車廂,駕臨天都皇城的通天珠范圍。
城內的街道,徐記牛肉鋪子的生意沒有以前那么好了。
店鋪內撐肘發呆的徐瑾,怔怔看著不遠處的劍行侯府邸,這幾天來,寧奕和裴煩都沒有出門,顯然是覺察到了情報司對他們的監察。
日子百無聊賴。
直到這么一句話,傳到他的耳中。
“青山府邸的疑案,被破開了。”
重建之后的青山府邸,由天都皇城的蓮花閣撥款,陰陽兩面都被修補,靈氣氤氳程度,雖然不如以前,但是仍然算是一處洞天福地。
府主朱候入了紅拂河,按照大隋律法,接受懲戒,新一任的府主位置仍然空懸,整座應天府,元氣大傷,上下一派死氣沉沉。
書院之爭,他們折損了兩位星君,兩位涅槃大能,這般底蘊,放到天都,的確有資格稱得上是四座書院之首,朱候不再,夷吾已死,朝天子老先生被打得支離破碎,圣樂王與劍器近的公平一戰當中落敗,神魂隕落。
如今的應天府,幾乎要跌出四座書院的名列當中。
白鹿洞書院并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按照書院規矩,清理了一大批違令之徒后,便不再追究,這似乎也是宮里的意思。
百花齊放,霜殺百草,這兩個時代的到來,似乎趕在了一起,諸多圣山雄起,爭到最后,贏家永遠是少數,應天府并沒有笑到最后,但陛下扶了一把,讓應天府不要跌破千年以來的下限。
如今府內上下,只有一人,能擔得起應天府的重任。
蓮青得到的資源,不減反增,應天府的那些老人,在這一場斗爭當中尚存的,開了一場會議,將更多的資源都攏和在青君一人身上。
應天府要造出第二個“洛長生”。
想要改變如今應天府的頹態,唯有青君,他若是能夠像神仙居的謫仙人那樣,迅速擊敗同一輩的所有敵手,破開十境,那么應天府的未來仍然一片光明。
與以往截然不同。
一年前的應天府,朱候在左,夷吾在右,上有兩位涅槃,大世當中,師門背景的基石極其堅固,得了造化,不會被搶,如今香火已經崩塌,百年基業,毀于一旦。
再也慢不得了。
青君坐在龍眼溫泉之中,他的手臂上,扭動翻滾著一條條的雛龍,比起上一次與寧奕交手,他身上的氣息要更進一步,遠觀來看,他身旁的泉水霧氣,掀起無形熱浪,整個人盤坐池中,猶如一尊遠古神靈。
他汲取了整座應天府的資源。
而且采取了壓境的手段,來使自己的境界能夠沉淀下去,變得渾厚。
但是如果有星君級別的修行者觀看,便會發現,青君走了一條“拔苗助長”的路子,他太急于求成,將這些資源全都吞入腹中,還沒有來得及轉發,就被壓縮到丹田里。
這些星輝的確是渾厚的助力,但是運用者無法熟悉掌控,就只是一個花架子,目前可以憑借勢大來壓過對手一頭,但是再往后修行,這些積攢下來的無用星輝,不會有絲毫的推動作用,反而會成為最大的阻力。
青君心里清楚自己的弱點。
但是應天府的擔子,如今就抗在自己的肩頭。
他別無選擇。
青君曾經與那位夜訪青山府邸的劍修交過手,先到如今,那位劍修的身份已經不重要他可以肯定,那人不是寧奕,但絕對是年輕一輩的修行者。
不管是誰,年輕一輩當中,有人能夠走到那一步,便已經是給青君敲響了一個警鐘。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己必須要時刻警醒自己,不可以有絲毫懈怠,否則昔日的那一幕還會上演。
青君的道心,非但沒有被擊碎,反而在想通之后,變得更加堅固,更加銳意。
這就是所謂的破后而立。
龍眼溫泉當中,青君吐出一口濁氣,他站起身子,消化著自己剛剛的所悟與所得,披上了一襲黑袍,身上的水汽已經被星輝所蒸發。
時候很巧,就在他做完這一切,青山府邸的門口被人敲響了。
他有些疑惑,看著好幾位披著紅袍的男人,踏入自己府邸,對著自己揖了一禮,這是一種禮節,那些人的面容上一直木然沒有表情。
“執法司的人,到我這里干什么?”
蓮青伸出一只手,搭在劍架上,懸掛著四柄長劍的木架,吱呀作響,迸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蓮青,青山府邸的疑案被執法司破了,我等特地來告知你。”
蓮青抓了一把黑鞘古劍,向后躺在黃梨木椅上,他饒有興趣看著執法司的紅袍執法者。
“簡一。”
紅袍執法者語氣冰冷,報出了這么一個名字。
“這個名字,你聽說過沒有?”
青君皺起眉頭,他搖了搖頭,確認自己的腦海當中,沒有這個名字。
簡一是青山府邸疑案的兇手?
“應天府的建陣,歷盡百年,人事變動,當年參與初建的陣法師,一共有七十三位,這一百年來,每一次改動,加在一起的參與者,共有三百二十四位。”紅袍執法者頓了頓,道:“簡一就是當年的初建,以及后續陣法的組織者。”
青君沉默下來。
“青山府邸陣法,在那一夜失效,無法檢測侵入者,是因為陣法本身存在致命弊端,因為偷工減料,在與陽氣結合之后,恰好能夠隔絕通天珠的探查。”紅袍執法者緩慢說道:“歸根結底,都是因為這個叫簡一的男人,這是他的罪。”
青君覺得有些好笑。
這個皇城都知道,青山府邸,意味著有一位劍修悄無聲息入侵了應天府大陣。
現在的執法司,給出了這么一個答案,那個劍修能夠進入應天府,是因為應天府的陣法出了問題,通天珠沒有察覺,也是因為這個叫簡一的男人宮里并不在意那個劍修是誰?
青君想了想,似乎的確如此,只要弄清楚了應天府陣法出錯的原因,那么宮里誰會在乎,是哪位劍修打傷了自己?
蓮青問道:“簡一現在在哪,我要見他。”
“簡一已死。”
紅袍執法者低垂眉眼,認真說道:“于十四天前,因為貪污受賄被處決,他留下來的遺詔里,對自己修改陣法的事實供認不諱,這是他死后被發現的遺章。”
青君看著紅袍執法者手中那張被星輝保存起來的猩紅紙張。
“所以,你們來的意思是?”
紅袍聳了聳肩,懸著紅紙,木然道:“這件事情即將定案,需要當事人的手印。”
他知道,執法者來到這里的態度,對自己傳了這么一句話,意味著這件事情,就這么掀過去了。
這件事情竟然結案的如此之快,想來宮里有人推動了青山府邸疑案的進展。
至于是何方神圣,不可探知。
青君以拇指指印,按在猩紅遺章的空白之處。
“過去的,塵歸塵,土歸土”
他站起身子,道:“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