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后,徐清焰感覺自己整個人的重量,都變得輕了一些。*隨*夢*小*說.lā
有些話,說出來,的確會好受很多。
這一塊石頭,壓在女孩的心坎里,她一直克制著自己,此刻終于說了出來。
茶水的霧氣被風吹散,露出八仙桌那一邊,距離自己很近的裴煩丫頭。
一張清秀稚嫩,低垂眉眼,同時又認真思索的面容。
“徐姑娘的喜歡,還是親自告訴寧奕好了。”
這句話,讓徐清焰微微一怔。
裴煩的聲音帶著一絲絲心酸,她輕聲笑道:“寧奕跟我說,這世上有些話,是必須要面對面,親自說出口的,譬如說你喜歡他這件事情。”
徐清焰握著茶盞,陷入了思考當中。
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是不可以擺脫別人幫忙的。
譬如一個女孩,拜托一個女孩,去幫自己傳遞某種類似于愛慕的情緒 但她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所以她很快就明白了丫頭的意思。
“嗯我懂了。”
徐清焰雙手端起茶盞,將茶水放在桌上,她看著丫頭的雙眼,鄭重道:“謝謝您。”
裴煩搖了搖頭,她的心情并不平靜,原本波瀾不驚的心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一些并不愉快的情緒涌上心頭,她看著徐清焰,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對這個女子,生不出討厭的情緒,只能幽幽說道:“想來你們倆在紅山,經歷了很難忘的回憶。”
徐清焰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似乎陷入了短暫的回憶當中。
丫頭欲言又止。
門外忽然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音。
時候到了,老宦官輕輕敲了三下屋門之后,并沒有急著推門,而是咳嗽一聲,算是善意的提醒。
徐清焰站起身子。
“我不是一個幸運的人,與我有關系的那些人,都不會有多幸運。”她擠出一個笑容,道:“我入宮之后,會主動與寧奕先生切斷聯系。裴姑娘,您是一個很好的人,寧奕先生在紅山經常提起你,我走之后那句謝謝麻煩您一下,至于另外一句,就不需要了。”
老宦官推開劍行侯府邸的大門。
徐清焰最后一次望向寧奕屋門的方向,她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掌,揉了揉自己的面頰,轉頭離開的那一刻,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她并不愛笑,被囚禁在院子里的時候,她從來不笑。
但是人生總是有些令人開心的事情,譬如見到寧奕先生。
徐清焰走過老宦官的身旁,平靜說道:“走吧。”
裴煩坐在八仙桌那邊,她怔怔看著徐清焰離開的背影,忽然覺得在這個女子的身上,竟然帶著一股凌冽的氣勢,有時候純潔如一張白紙,有時候又像是一只孤高的鳥兒。
烈麝。
最向往自由的北地之鳥,永遠不會停歇的不羈者。
高空上,有好幾道火紅的影子飛掠而過。
寒冰融化,初春來到,它們再一次途徑天都,只不過這一次是返回。
門外已經停了一輛轎子。
徐清焰一路走過,站在門口,十幾雙帶著驚愕和艷羨意味的目光,全都被她略過。
她走出劍行侯府,來到轎子面前。
徐清焰在心底,緩慢默念。
寧奕先生再見。
然后緩慢揭開車簾。
這一程山水相逢,終又離別。
老宦官輕柔退后,微微躬身,合上劍行侯府的大門,向著左右兩邊的麻袍道者微笑示意,轉過身子,面容嚴肅,細膩開嗓。
“起——轎。”
力士合力,將轎子抬起。
坐在轎子里的女子,徐徐閉上雙眼。
她的腦海里,一幕幕的場景緩慢流淌,感業寺的秋風吹過,紅山的驟雨,漆黑的甬道,深海的寢宮有人為自己揭開了那一扇門。
老宦官翻身上馬,一行人陸續前行,離開劍行府。
天都皇城的天不再那么涼了,路上的行人吆喝聲音,煙花飛上霄頂的聲音,俗世里的百般熱鬧,似乎都與轎子里的女孩無關了。
一入宮門深似海。
雜亂的霜草,幾塊不大不小的野石。
嘈雜的聲音被拋在耳后。
所有的動靜消弭。
轎子最后停了下來。
老宦官為徐清焰掀開簾子,輕聲道:“已經入宮了咱家只能送徐姑娘到這里了。”
徐清焰下了轎子,她輕聲道:“陛下要見我?”
老宦官搖了搖頭。
他緩慢道:“徐姑娘這地方坐北朝南,地段很好,久年無人居住,卻被派人勤掃,名字叫‘東廂’。”
微微停頓之后,他輕聲道:“陛下只是提了這么一句,要您入宮,自然不可能大費周章,親自操勞,所以徐姑娘您的住所,起居,諸多事情都是由別人來安排的。”
徐清焰有些惘然。
“別人?”她輕輕捉摸著這個詞語。
“每年入宮的姑娘很多。”老宦官輕聲道:“皇宮很大,非常的大,有時候一個人,一百年老死了,也見不到陛下一面,可能是陛下忘記了,也可能是別人把她‘藏起來’了。”
徐清焰沉默了。
她終于有些明白,老宦官口中的“別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這些人不知道,自己是徐清客的妹妹,是三皇子的禁臠,西境從未讓自己見過世人如果西境沒有站出來表態,把自己的身份挑明,那么自己就只是一個無權也無勢的弱女子,到了宮里,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這位老人口中的“別人”。
老宦官輕聲道:“不過徐姑娘,您與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別人沒有資格,讓咱家親自來接。”
老宦官笑起來的聲音十分輕柔,一絲也看不出來,這是一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他笑起來的面容,就像是一個和藹的老人,相由心生,說話之間,徐清焰不由對他產生了一些好感。
“那些剛剛入宮的姑娘,可沒有你這么好運,能有單獨的一間院子居住,尤其還是上乘風水的‘東廂’。陛下既然親自開口,讓你入宮,想必難熬的日子也不會太久,如今皇城的政事繁瑣,要等陛下忙完,恐怕才能想起徐姑娘。”老宦官躬下身子,輕聲道:“這段時間,徐姑娘安心待在東廂等待便可,會有專門的老師,來教徐姑娘一些東西。”
老宦官還有一句話沒有說。
那些姑娘,沒有一位,有徐姑娘生得這么好看。
這等容貌是他在宮里見了如此多的美人,仍然所為之驚艷的。
老宦官的心里,其實還隱約有一些擔心。
在宮里,長得漂亮,是一種資本,這是一個好事。
也是一個壞事。
長得太漂亮,就難免惹人妒忌,遭人非議,甚至引上不該引的麻煩。
他出于私心,給這位徐姑娘安排了“東廂”,對外稱是陛下的意思借此希望可以打消一些人的覬覦念頭,他雖然身在重位,但是在這宮里,終究權力有限,能為這位姑娘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夜色將暗。
老宦官憂心忡忡道:“宮內的斗爭,咱家插不上口,徐姑娘要記著幾點,謹言慎行,能忍則忍。”
徐清焰抿起嘴唇。
“東境和西境的斗爭,蔓延到宮里,就是兩位娘娘意志的傳遞。”老宦官輕輕豎起一根指頭,認真道:“徐姑娘可能不太明白,這里委實不是一個好的住所,靈山和道宗的居士長老,有些入了俗世,在宮里也有職稱的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在東廂暫住的時日里,希望徐姑娘不要惹上不該惹的麻煩。”
老宦官頓了頓,繼續道:“我知道徐姑娘,似乎與寧奕小侯爺有舊,這位剛剛敕封的劍行侯,恐怕也會惹上一些麻煩,按照宮里的規矩,他也插不上手。”
這一句話算是隱晦的提醒。
如果真的惹上了麻煩寧奕幫不上你。
徐清焰沒有開口,一直到老宦官領人離去,她也沒有告訴這位好心的老人,自己是西境徐清客的妹妹,是三皇子的“金絲雀”。
站在東廂的院門口。
徐清焰忽然意識到了一些不對自己的身份,不被西境以外的其他人知曉。
自己就這么來到了宮里,其實在某種意義上,是對三皇子最大的背叛 東廂的院子里,有一道身影,捧著拂塵,緩慢由坐而立。
那人相當有耐心地等待著老宦官的離開,然后點了一盞燭火,聲音幽幽,帶著三兩分嘲諷戲謔的意味。
“呦大美人,回來了?”
徐清焰挑起眉頭。
這是一個女人。
披著道袍,帶著道冠,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她拎著燈籠,聲音漠然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靜白,專門迎接東廂新入住的小主,既然你剛剛入宮那么我會教你一些常識的。”
她拎著燈籠,緩慢前行。
徐清焰掐緊袖口,向后退去,看著不斷逼近的,那一張被燈火映照得幽幽森白的女人面容。
靜白止住腳步,微笑道:“聽說你背叛了三皇子?”
“我的教育保證讓你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