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約的面色有些微惘。
他看到貼在少年郎雙腿綁腿上的兩張“鴻毛”符箓,有些恍然大悟,為何后者能夠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接近自己,遞出這一劍來.
這一劍,就是趙蕤先生的“細雪”,只要修為足夠,那么在這世上便是無堅不摧!
掌心被劍尖戳穿,一整條手臂迸出猩紅鮮血,大肆炸開,血管迸濺,骨肉剝離。
這一劍攜帶著風雷呼嘯。
滾滾劍氣,直入肺腑,在韓約的胸口炸開。
凄慘的童子嘶啞聲音響起。
草原霜草飛卷而出。
寧奕被巨大的震力砸得倒飛而出,那柄細雪被他緊緊攥住,猛地拔出,韓約身體里的骨肉極為堅固,劍器在衣袍里擦出了熾烈的光火,帶出一大串污濁血液。
少年郎倒飛在草地上,砸得霜草翻滾燃燒,他重重跌飛又拋起,如此反復,在草原上滑出一道數十丈的痕跡,最終背部撞在一塊大石頭來,在石壁上砸出一張蛛網。
寧奕第一時間抬起頭來,他望向遠方草原。
穹頂之上,原本停歇的雷霆,此刻再一度醞釀而起,漫天陰云,凝出一道金燦雷光,徑直砸落。
漫天漆黑,浸染金光。
浩蕩雷法,除盡妖魔散氣。
熾烈煌煌,猶如天光。
天威不可抵抗。
磅礴的光芒落下之時,掀動了紅山狹小山道內的所有物事,兩旁的石壁,以揮刀的“年輕男人”為起始點,兩旁驟然平鋪兩張巨大蛛網,泥石截截破碎開來,被震飛掀起的石塊,剎那震散,成為細碎至極點的石粒,最終滾滾如齏粉,向著山道的另外一道涌去。
這一刀的刀氣,飛涌而出,掀動了天地風云,紅山的禁制尤其之多,在山道里行走,最忌諱觸動禁制。
但是對這個“男人”來說,并沒有這種忌諱。
原始妖族的血統,跟他相比,差了實在太多,作為妖族天下里目前排在前三甲的年輕大妖,他肩頭停落的這只鷹隼,就已經是紅山里血統最強的一批妖物,即便禁制能夠引來極其強大的妖怪,在他的面前,也要迫于遠古血脈的威壓,不得不低下頭來。
這片禁區,名叫“九靈元圣禁區”。
而埋葬九靈元圣的紅山,以及這片墓陵里,承蒙九靈元圣福澤而生的妖怪,再如何出彩,都不可能跟他比拼血統高貴。
畢竟九靈元圣,也只不過是跟他父皇平等相坐的遠古妖圣。
漫長的歲月過去,妖族天下里,逐漸有著遠古妖圣的初代子嗣復蘇過來,大隋天下的幾位皇帝都相當強大,固執而又強勢地打壓北境之外的妖修,妖族的大圣已經多年未有后繼者,最原始的血脈封印在倒懸海各處,難以尋覓。
這頭年輕大妖,就是從妖族天下不知名之地,剛剛走出來的妖修,他被“父皇”鎖住靈智,以原始妖族的形態,修行了很久,等待著啟靈的一日。
只要不出北境,這片妖族天下,即便是那些極其強大的生靈禁區,對他而言,也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這一次深入九靈元圣禁區,他其實承擔了不小的風險,這已經屬于妖族不可輕易踏足的地域,三司的人員,天宮的執法者,都在這片地界有高手駐扎,如果“他”被發現了,那么便是滅頂之災。
所以他并不準備留手。
這一刀,勢必要殺死遇到的四個人類。
然而讓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接下來看到的畫面。
黑袍獵獵作響,腹部血液滾燙燃燒的男人,那個自己先前在灰界戰場有過一面之緣的“風狐”,竟然沒有選擇避退,而是迎著熾烈刀光,雙手抬起。
驟光乍起——
年輕大妖伸出一只手,覆在自己面前,沒有去看盛開在自己眼前的盛大景象。
他覺得有些意思。
灰界所謂的“人族年輕中流砥柱”,大多只是第七境的人物,銀雀,雷龍,風狐.近五年來成名的實戰天才,尤其如此,他們大多只是散修,沒有師門福蔭,沒有修行資源,都是在生死之中砥礪行走,消耗生命潛能,與妖族廝殺,這種修行者,能夠走到后境,的確不容易,但是想要再往后走,踏入重重難關的十境,已經是難上加難。
想要成就命星,或者更高的境界.以年輕大妖的“區區眼界”來看,顯然是難如登天,幾乎沒有可能。
當然也有例外。
年輕大妖下意識里瞇起雙眼,想到了之前在灰界行走之時,偶遇的那個難纏棘手角色,自己的血統無法壓制對方,那人似乎具備著奇異的血脈力量,處在大隋天下的人族陣營,卻可以施展遠古大圣次代的血脈壓制。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那個人的名字,叫做“曹燃”。
曹燃也是散修,但是這位散修,已經踏入了十境,而且隨時可以點燃命星,只不過在等待合適的機會,不得不承認,人族的確有驚艷無比的天才,北境散修能走到這一步,幾乎是一個神跡。
年輕大妖心里清楚,如果大隋天下,針對妖族年輕一輩,列出一張必殺名單,自己肯定在前十,甚至是高居前三的位置。
無巧不成書,妖族天下就有這么一張名單,而那個叫做“曹燃”的散修,在妖族天下必殺名單里的名次,相當的高,應該排在第三的位置。
至于風狐,雷龍,銀雀.妖族并不在意這些“風頭一時”的所謂天才,從北境飛出的鷹隼,其中極少數收回來的異化者,將大隋天下各座圣山的粗淺情報帶了回來,如今的人族,正值太宗皇帝六百年的壽辰,很快就要迎來百花齊放的“大朝會”。
屆時,諸多圣山隱藏已久的天才,將粉墨登場。
大隋天下的皇族修行者,不在這張榜單里皇族的修行天賦毋庸置疑,將來是統御四萬里疆土與妖族對抗的繼承者,自然是這座天下最強大的人物,但是在繼承“真龍王座”之前,他們誰會踏入北境之外,將自己獻身于危險境地?
就在大隋天下的太子誕生之時,妖族天下的高層,曾經還認真聚在一起,商討著如果太子將來抵達北境險地歷練,將執行怎樣的一套伏殺計劃,讓大隋付出慘痛的代價,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們由衷的失望了 在不算漫長但是也絕對不算短暫的歲月里,太子別說來到北境了,就連天都皇城的城門,都不曾邁出過一步,那個最大可能繼承皇帝遺志的皇族太子,一點也不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子民,北境以外的敵人,究竟是什么樣的態度。
他窩在這片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這是一個十分令人費解的事情。
也十分令妖費解。
所以這一次的“狩獵日”,大隋破天荒讓兩位皇子來到天神高原角力明珠暗投,真正的試煉地點,是九靈元圣禁區最深處的紅山,這是一個極其隱蔽的消息。
知道的,只有極少數的存在。
有資格知道的,也只有宮內的陛下,以及靈山或道宗的教宗,然而這種大隋天下最頂級的存在,絕不會超過雙手之數。
妖族的大能花費了極大的代價,推算出了大概的地點,經過了諸多的討論和商議,于是就有了今日,橫跨天神高原,卻沒有被三司發現的“幸運兒”。
就是眼前的這位“年輕大妖”。
山谷里的刀光,攜帶著無可匹敵的力量,橫灌在迎面而來的瘦削男人身上。
風狐的口中,迸發出了艱難而嘶啞的聲音,他的黑袍剎那破碎開來,露出了一張滿是刀疤的清癯面頰,漆黑的瞳仁里,被熾烈的刀氣填滿。
那張面頰登時綻出無數血絲。
一整道巨大黑袍,被狂風灌滿,獵獵作響,抵抗了那么一個呼吸,風狐伸出雙手,像是要擁抱整個世界。
他的懷抱當中,數百張的符箓迎風飄搖,綻放開來。
那一道刀氣,被剎那盛放開來的陣法所阻攔,停頓一剎,“嗡嗡嗡”的震耳聲音在同一時刻響起,上百座晶瑩剔透的法陣,被風狐的星輝驅動,這個男人燃盡了自己的所有,這是他唯一能夠想到,能夠抗下這一刀的辦法!
驟光迸濺——
三個西境的修行天才,下意識伸出一只手.剛剛發生的一切,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認知,僅僅是一道刀氣,竟然能夠掀動如此磅礴的星輝靈氣?
車廂里的女孩,帷帽被兩撥勁氣吹拂而起。
徐清焰的神情有些緊張,好奇心讓她忍不住想探出頭,看看外面發生了什么,但是理智告訴自己,如果此刻她選擇了露面那么將會面臨人生最大的危機。
她的車廂是三皇子托天都大師特殊訂做,極為結實,有諸多門道為了這次行動,所選擇的車廂材質,都浸泡過了星輝和秘法,能夠抵御極大的風波,這一刀的余波掀過,車廂并沒有被掀得倒飛開來,更沒有絲毫的破碎跡象.
并不明亮的車廂內部,在此刻緩慢亮起。
暗木當中鑲嵌著一張張隱藏的符箓,專門為了抵抗未知的危機,此刻自行激活,迅速浮掠而出凝結成陣。
徐清焰局促不安,雙手攥拳,擱在膝上,她的腦海里一片轟鳴之音。
緊接著整個世界忽然死寂。
刀氣破碎,狂風過境。
一道狼狽不堪的瘦削身影,重重砸在車廂最前端,濺出一灘鮮血。
扶著車廂,掙扎著站起身子的風狐,渾身鮮血泥濘,雙腿還在不住打顫。
瘦削男人盯著眼前面色漠然的年輕大妖,慘然一笑。
風氣過境之后,萬籟俱寂。
身材魁梧的年輕大妖,裸露胸膛,他的白色麻袍還在隨意飛掠,此刻以拇指不斷推著腰間刀鞘,緩慢開闔一條長線,并未直接再出一刀,而是在思考著什么。
風狐跌跌撞撞站起身子,攔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聲音沙啞,無數氣流從胸口涌起,帶出來的聲音,卻像是撕扯開來的破布。
風狐只說了一個字。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