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何不出來見見光明?”
這句話說出來,嚇了夷吾星君一跳,這位氣質陰柔的星君境界大修行者,面色陰晴不定,盯著那個面色誠懇,蹲在劍器近泥塑石像之前的少年。
少年捋了捋有些發濕的鬢發,無比認真的注視著那尊泥塑石像,千年前的“劍器近”身軀,失去了神性之后,衣袂石化,氣機全無,可若是它就是當年那位白鹿洞書院的大劍修,卻讓人不得不信。
因為那尊石像的身上,古老的服飾衣袍,飛揚的劍眉與鬢角,意氣風發的眼神,以及背后抱成寶輪的十二柄飛劍,實在是太過擬真,栩栩如生。
書院的幾位命星修行者,心底莫名涌起一股不祥預感,盯著那尊石像,星輝嗡然大顫,一尊又一尊法相凝結而出,出現在青山府邸這片小天地當中,這些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彼此對視一眼,目光重新凝聚到寧奕身上,隨時準備出手。
蘇幕遮也皺起眉頭,她的斗笠皂紗,邊沿流淌飛掠,青山府邸內的陰風越刮越大,這位修為冠絕白鹿洞的女子刀修,抬起頭來,望著頭頂蒼穹。
青山府邸處在龍脈交界之處。
陰陽割昏曉。
陰面的陰氣在緩慢蘇醒,引起了穹頂的異變,風雷鼓蕩,云層昏暗,雷光乍現,一閃一閃撕裂蒼穹云氣,猶如一條若隱若現的長龍,盤踞在眾人頭頂,鱗爪都已經探下,隨時可能俯身沖下。
“這是有大人物蘇醒的跡象”
蘇幕遮仰面望著蒼穹,喃喃道:“修為超越星君,至少是涅槃境界的大能要醒過來了?”
這句話,讓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如臨大敵。
應天府的命星,神情難看,盯著霧氣當中的黑袍少年,看著后者真摯的面色,又看到了穹頂的異象,咽了一口口水。
“這異象,難道是寧奕??”
“真的有涅槃境界的大能要復蘇了?”
寧奕蹲在劍器近的泥塑石像之前,他捏著一角衣袂,體內的白骨平原,在緩慢的運轉,獅心皇帝慷慨給予的那粒神性結晶,剝開之后,化成了密密麻麻上百滴的神性水滴,此刻被他一滴一滴注入劍器近泥塑石像當中。
他盯著劍器近那雙始終微笑的眼眸,心底越來越緊張。
寧奕也感覺到了頭頂的異象,穹頂雷聲越來越大,砸落在池子里的水珠同樣氣勢磅礴。
他不知道這些異象是否由自己所引動但是自己的獅心王神性結晶,無比心疼的,一滴一滴輸送進泥塑當中,如泥牛入海,根本無法掀起波瀾,這位大劍修的生前境界,恐怕不會輸給獅心皇帝,想要以這些神性結晶引動劍器近的復蘇是寧奕在山窮水盡之時,想要嘗試的最后一搏!
穹頂的雷光,連綿成線,竟然真的有一條雷龍,輪廓已經出現。
“真的是一位涅槃境界的大能”
蘇幕遮斗笠下的面容有些蒼白。
水月看著頭頂異象,面色難看,喃喃道:“這股氣息,有些不對”
應天府府主面色自若,他收回背負在身后的雙手,袖中的印決已經掐完,滾燙的符箓緩慢熄滅,他拎起三尺青鋒,感應著自己腳底,那條龐大的龍脈,緩慢蘇醒的氣息。
嵩陽書院和岳麓書院的兩位老人同樣面色漠然。
“寧奕,我還真以為你能把那位劍器近請出來。”
應天府府主拎著長劍,他看著蹲在泥塑石像前,那位不動聲色,實則額頭已經滲出豆大冷汗,與穹頂砸落的水珠,一同滾下面頰的少年,他喃喃道:“逝者不可復生,可惜了,劍器近是真的死了。”
寧奕咬了咬牙,他仍然在固執的輸送著自己體內的神性水滴,接近百滴的神性水滴,對于寧奕而言,是一筆天文數字,但是此刻卻顯得捉襟見肘。
“若是劍器近真的活著,也不至于,連一丁點傳承都未曾留下”應天府府主拎著長劍,開始緩慢前進,他微笑看著斗笠女子,側首認真問道:“蘇幕遮,聽聞你點燃命星之后,不愿繼承書院前人遺藏,潛心修刀二十年,勢必要走出一條前無古人的刀路,不知現在境界何如?”
斗笠女子早就搭在刀柄上的那只手,緩慢攥攏刀把,水珠順延斗笠滾落,大風吹動,猶如一道潑灑開來的細狹雨幕,她按下斗笠,一字一句沉聲道:“你可以來試試。”
書院之爭,并非意氣之爭,已經綿延千年。
應天府府主面帶笑意,仰頭看著穹頂。
雷光乍落。
他輕輕吐出一個好字。
疾風驟雨之中,那位大紅袍浸濕的府主,拎劍踏出,身后所行之處,地面之上,“后知后覺”炸開一連串土石碎屑,一劍傾盡全力的劈砍而出,星君境界的星輝,猶如颶風過境,掀起通天水柱。
一柄墨刀挑開漫天水汽,先是展露一截刀尖,接著便是一位披著黑色斗篷按著斗笠的女子,肩頭撞出水汽,以兜圓之姿態,踏水而行,撞出水柱。
一刀遞出!
豎著切開天地的一劍,與橫著撕裂萬物的一刀,就此撞在一起——
劍氣刀氣綿延掃蕩。
水月面色陡變,身子橫掠,剎那浮現在寧奕身前,抬起雙手,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這位書院劍道小師叔不過命星,但劍氣修為,相當強橫,漫天水氣,如千軍萬馬踏來,沖擊在她的三尺劍氣屏障之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噼里啪啦狂響不止,只是微微凹陷,便被劍氣剿滅,發出不堪的嗤然破碎聲音,片刻之后,緩慢溢散如煙。
竟是憑借命星境界,硬生生抗住星君境界的一擊強攻。
即便只是余波,威力仍然可怕。
書院的一些命星修行者,面色蒼白,站在最前方的首當其沖,被劍氣刀氣波及,以刀尖劍尖杵地,雙手攥柄苦苦支持,仍然被吹得東倒西歪,幾乎站立不穩。
這兩位星君,隱藏多年,幾乎沒有在世人面前展露過實力,此刻傾盡全力一戰,僅僅一擊,便是聲勢滔天!若是單對單對捉廝殺,這兩位的殺力之強盛,在大隋天下必然有一席之地,與憑借大衍劍陣才能所向披靡的覆海星君之流截然不同,劍修刀修,行走的均是世間最極端的道路。
一刀一劍之后,一紅一黑兩道身影,各自倒退,最終各退十丈。
應天府府主面色凝重,他劍尖平舉,水珠在面頰上緩慢落下。
“蘇幕遮,你沒有讓我失望。”
雙手攥刀的斗笠女子,面無表情。
應天府府主輕聲道:“若是單對單,生死廝殺,結局的確不好說你已走到了星君的極致,要殺死你,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白鹿洞書院的斗笠女子,皺起眉頭。
斗笠女子似乎心有所感,面色蒼白起來,大雨磅礴,落在身上,隱隱有窒息之意。
大紅袍飄搖的府主,站在青山府邸空曠的天地之間。
他輕柔笑了笑。
府主仰起頭來,看著雷光綿延的穹頂,朗聲開口:“請老先生出手,清理門戶!”
大雨磅礴,雷光流淌在天際之外。
紙窗被人啪嗒一聲推開。
面色本就帶著一絲蒼白,看起來身子并不好,帶著一股怏怏之氣的男人,倚靠在醉生夢死的酒樓頂樓,他瞇起雙眼,望著皇城之外的雷光與大雨。
披著寬敞紅衣,姿容慵懶帶著一絲狐媚的女子,倚靠窩在他的胸口,輕輕舔舐著太子殿下開襟的胸膛,舌尖打轉。
“紅露你說,”太子笑道:“怎么之前天氣還好端端的,忽然就打雷了?”
被念做“紅露”的女子,知道這位“皇城頭號權貴”,向來懶得關心外面的風風雨雨,如今推開窗戶,她順著視線瞧了一眼,紅拂河的河水搖曳金紅之色,里面蘊藏的皇族氣血,讓她不敢直視,連忙閉上雙眼。
她側過頭來,聽著心跳,小心翼翼,聲音極輕道:“殿下打雷,是因為要下雨了。”
男人仍然怔怔看著窗口,紙窗被狂風吹動,來回拍打敲擊。
外面天地間,千絲萬縷的雨線,在三尺之外,被禁制攔住。
他向著外面,伸出一只手,禁制避讓,掬了一捧雨水。
“天都一直是這樣,陰晴不定的。”太子喃喃開口,他攥緊拳頭,啪嗒一聲,雨水炸開,化成熱氣鉆出掌心,裊裊升起。
紙迷金醉的年輕男人,笑著收回拳頭,在面容姿色即便放在皇城當中,也足以排進前十的女子面前緩慢攤開,外面的雨線誕生自天地之間,并不帶有絲毫肅殺之氣,攥拳之后再攤開,他的掌心卻滲出了絲絲縷縷的金色血液。
女子抬著頭,注視著太子的面容,神情真摯而無辜,懵懂而無知,猶如一只小獸,舔舐著傷口,楚楚可憐,口中含糊不清。
男人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將紅露按入自己懷中,懸停在衣襟外的那只手,隔著一層薄紗,緩慢游掠,偶爾停頓,揉捏撫摸,像是在愛撫一只幼嫩的貓崽,任由其聆聽自己逐漸加快的心跳,目光緩慢轉動,望向樓外。
那里風雨飄搖。
太子摟著紅露“正襟危坐”,側首望著遠方大雨連綿,面色漠然。
靡靡之音在耳旁不絕如縷的男人,很久沒有露出這么一副神情了。
袁淳曾經對他說過。
天都有一場大雨將至。
凜冬已過,萬物復蘇。
料峭春寒,最是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