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黃健鐘正坐在上首,陸幼仁向來對他言聽計從。
可是當小黃門正要伸手去拿密信時,驛卒突然抬起頭來。
黃齡突然神色一滯,伸出的手停留半空。
陸幼仁的龍椅突然一轉,滑入了書柜后面,只剩下一襲明黃色龍袍露在外邊。
驛卒竟然變成了一副青面獠牙的鬼臉,難怪他嚇得不輕,神情竟然一陣迷糊,好像聽見百鬼夜號聲。
說時遲那時快,驛卒突然詭異地一躍而起,如同一只彈跳力驚人的青蛙,閃過太子太傅黃健鐘,手中長劍鬼氣森森刺向那角龍袍。
只聽錚得一聲,劍尖竟然扎彎扭曲了,原來竟扎在一塊玄鐵盾上,哧啦一聲,那角黃布一分為二,根本是個障眼術。
龍袍何等貴重,陸幼仁最奢華也不會隨便毀滅,因為織一件龍袍萬金不止,而他目前所穿的還是先祖所遺留的。
逃跑時倉促,他當時連一件龍袍都沒有,黃袍只是替代品,后來還是慕容十里命人給他押運過來的。
事急,陸春啼逃跑時穿走一件,還帶走了兩件要替換穿的。
他想得不可謂不周到,可是想不到如今龍袍對于他不合適了。
因為青龍大陸的祖制,太上皇既然歸政于新皇,政不從己出,也不能穿龍袍,否則會分享龍運。
所以太上皇穿九龍袍會犯大忌,只能穿金蟒袍,九蟒潛淵,歸隱田林。
若說九龍也不實際,龍袍上也只有八條,有一條是隱龍,半條在外,半條在里。
太上皇的蟒袍其實也同樣繡有一條隱蟒,據說這樣才能保佑自己,不受邪祟侵害。
可是螭龍卻可以出現在民間,無論是瓷器與脊梁的雕刻,都是允許的。
那是因為螭龍只是草龍,不享正統永遠成不了真龍。
按照青龍大陸的祖制太子服為龍門服,還有七鯉爭躍,寓意即將化真龍。
而親王的服裝為七蟒,顏色只能是紫色的。
明黃色九蟒袍只能太上皇專用,連顏色也是專享的。
鬼刺客怔間,突然扔掉手里的劍,又抽出一把鬼氣森森的細劍來,上面竟然還有鋸齒。
他一振腕際,一道青氣閃過,哧啦一聲,竟然將玄鐵盾都一劈為二,這把劍有蹊蹺。
黃健鐘也是大吃一驚,卻舉起手里的笏板朝著鬼劍客砸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兒竟然來找死。
鬼劍客身上鬼氣大盛,濃如黑墨,可是當笏板格住鋸齒劍時,突然爆出耀眼的浩然正氣來。
原本弱不經風的老頭兒眼中精光暴射,一聲長笑間突然揮袖,似怪蟒下山,沛然無倫的內勁磅礴而來。
鬼劍客驚得亡魂直冒,哪里想得到這老兒竟然是個儒家頂尖高手,而且還不入江湖排名中。
匆忙中他只能連翻七八個跟斗,借勢化解對方內勁。
可是老兒的內勁竟然綿綿不絕,無窮無盡,雪白的胡須飄蕩于胸前。
此刻的他雖然書生用氣,卻異常儒雅,幾如神仙中人。
鬼刺客好不容易止頹勢,赫然問道:“你究竟是誰?”
老頭哈哈大笑:“老夫正是黃健鐘,修習浩然正氣一甲子以上,終有所成。”
鬼劍客的長劍竟然劈不開黃健鐘的笏板,就知不妙了。
要知道他的劍異常鋒利,連那玄鐵盾,都能劈開,最主要是玄鐵盾不可能全部用玄鐵。
玄鐵實在太珍貴了,根本用不起,只在上面鍍了一層罷了。
可是就算只用三兩,一兩玄鐵價值千金,一面盾牌也是珍貴無比的。
天下能夠如此奢侈的也只有紅樓帝國的大內侍衛,否則無論哪個藩國都會破產。
可是紅樓帝國富有的前提是沒有兵源,它四邊由四個藩國防守。
而四邊的戍重負擔也是極驚人的,因此每年省下的軍費是極其可觀的。
這時大內侍衛已聞聲而來了,腳步聲從四周響起。
老兒的神色冷下來,厲喝道:“作為風花教右護法竟然替余孽效忠,實在是可悲啊。”
鬼劍客突然將手一揚,一團紫霧突然襲來,人影隱沒其間。
可是一道金光已劈入其間,竟然是老兒擲出的笏板。
隨著雷霆般一聲巨響,一聲慘叫從紫霧里傳出。
隨即紫霧被黃健鐘袖子一掃而盡,可是重傷的刺客還是逃走了。
黃齡吃驚地看著黃老兒,他也一直以為老兒行將就木了。
突然黃老兒劇咳一聲,其余小黃門連忙捧過痰盂來,他吐出一口濃痰,頹然坐下道:“還是老了啊。”
只聽喀嚓一聲,隨著機關聲,陸幼仁又笑容可掬出現在黃老兒面前。
他根本連根毛都沒有損傷,可是黃老兒竟然透支了體力,顯得十分蒼老。
他顫巍巍道:“陛下,請恕老臣無法再效力了,老夫年事已高,只想解甲歸田,永享田林之樂。”
陸幼仁眼中閃過一絲不易為人所見的精光,連忙挽留道:“老師何出此言,你永遠是學生的老師,如今百廢待興,還正需要老師出力。”
黃健鐘顫聲道:“人生七十古來稀,老臣年已七十有八,實在有負陛下所托。所幸陛下是大有氣運之人,手下人才濟濟,臣心意已決。”
書房內原本寒氣森森,可是隨著陸幼仁一揮手,夾墻里埋伏的刀斧刀悉數退下,好像又春暖花開。
黃健鐘看向火盆,說道:“老夫年老,近來越發受不得寒氣了。”
陸幼仁微笑道:“既然如此,朕也不便勉強,來人啊。”
突然間太監宮女蜂擁而出,手里捧著好多東西。
黃老兒看似昏花的老眼突然滴出幾顆渾濁老淚,顫聲道:“望吾皇龍體保重。”
一個太監開始宣詔:“……今賜封黃太傅黃金萬兩,良田千頃,布帛千匹……”
好多宮女七手八腳開始替他搬運東西,老兒一動不動叩伏在地。
太監居高臨下瞥了他一眼,如同看一只垂暮的老狗。
那道請辭的奏折,如同垃圾般丟在一邊,陸幼仁卻如釋重負。
末了,陸幼仁道:“朕記得父皇曾經服用的六味地黃丸還有許多,全部賞賜給老師,望老師壽比南山。”
隨即閃出一個面無表情的太監托著一只描金邊的盤子,里面正是那六味地黃丸,裝在黑漆漆的瓷瓶里。
黃健鐘心里格登一下,可是還裝出異常高興的樣子叩謝不迭,千恩萬謝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老人本來就啰嗦,陸幼仁的耐心卻很好,竟然一點沒有不耐煩的樣子,仍然笑咪咪的。
屏風后探出兩三顆花白腦袋來,正是那文則中與掌翰林院使幾人,他們眼中有抑制不住的狂喜。
黃老兒昏花的老眼都早看見幾人了,卻當作沒有看見。
他又劇咳了一聲,吐掉濁痰,對陸幼仁道:“臣告老回鄉去了,臨行有一句話,不知該講不該講。”
陸幼仁眉頭微微一皺道:“可是要朕善待你的門生,老師大可放心,朕絕不是刻薄寡恩之人……”
黃老兒將頭垂得更低了,小聲道:“陛下你想多了。老臣最后關照你,千萬不要貪食,書房里總有淅淅索索老鼠聲,宵小多了會影響健康啊。”
文則中幾人氣得臉色鐵青,肚里暗暗將老兒罵了不知多少遍。
以前他仗著資格老,總是倚老賣老,如今總算是走了。
陸幼仁臉色一僵,隨即閃過一絲怒氣。
可是端起茶呷了一口,突然取出一瓶六味地黃丸,倒出八粒藥丸。
他親切地對黃健鐘道:“老師,你臉色好像不好看,快服下。”
黃健鐘固執地搖搖頭,可是陸幼仁不為所動,也是固執地盯著老兒。
隨即執金吾侍衛的腳步聲逐漸逼近了,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突然姜公公出現了,溫聲道:“別辜負了陛下一片好意。”
黃健鐘的臉色突然變了,異常蒼白,他含淚吞下藥丸,便告辭了。
馬車急馳在山間小道上,突然間一塊巨石從山下砸下,有人陰笑道:“黃老兒受死吧。”
馬車的窗簾突然被掀開,露出黃老兒蒼白的臉,他冷笑一聲,突然一片嘯聲從重樓里響起。
一張嘴,八顆藥丸突然似八只鉛球般射出。
隨著那驚天動地的巨響,巨石被八顆小小的六味地黃丸射得粉碎。
巨石的碎片到處崩飛,中招的嘍啰不知有多少,雁蕩山群盜大嘩起來。
他們的勢力只能算是三流的,可是如今勢力最大的太行山群盜與連環十二塢如今都自顧不暇,所以有人請他們來伏擊黃老兒。
可是想不到黃老兒所謂的衰老全是假象,如今功成名就,如果不急流勇退,有可能晚節不保。
以文則中為首的幾人早就想排擠他了,可是老兒鋒頭正健,他們一直若于沒有機會。
而這次刺客來行刺,正給予老兒一個機會,所以那奏折一直放在袖子里,隨時準備遞上的。
可是陸幼仁卻起了猜忌,以為黃老兒早就離心離德了,所以強迫他服下六味地黃丸。
老兒自然不敢真的吞下,所以乘機逼出,他的雷霆出擊使群盜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