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枯燥的聲音很刺耳，在孔寒安耳旁回蕩。
這聲音里，竟然讓孔寒安隱隱又聽到了之前炎庭帝的質問聲。
“你真以為他們不吃人？”
曾經有權掌管冥界的兩個神明。
后土沉睡，追求彼岸而不得，東岳大帝隨性，有些事情他懶得管……
對于這兩者，孔寒安自問還算熟悉。
可，若后土和東岳大帝想管而管不得呢？
接管了冥界，孔寒安越發覺得后土娘娘厲害，能開辟一界，這可不是簡單的本事。
后土雖被敕封為四御，但“御”階的神，孔寒安也打過交道。
東極青華都被他砍了四個分神呢。
但若換現在孔寒安直面后土，他卻沒有那個自信。
就算，東極青華是強行捧上去的“御”階，兩者之間的差距不至于這么大。
有如此實力的后土，卻解決不掉鬼國？
只能削減鬼國與冥界之間的空間壁障，并設置了鬼國與人間界的實力封印？
即便是后土娘娘開辟冥界，消耗太多，也說不過去吧。
雖然孔寒安也有借力打力，但平鬼國，好像并沒有那么難。
如今他也成為了正神，孔寒安對自己的實力還是有了解的。
炎庭帝雖然號稱鬼神，但以孔寒安如今的本事，回到當初，不用動用天罰，也可輕易滅殺所謂的“鬼神階”。
人間有道圣立規矩，鬼國有后土設的封印。
但如果天界的正神、主神們，愿意麻煩一些，通過冥界周轉，還不是一樣可以輕而易舉的殲滅鬼國？
何至于人間諸國，一甲子一戰？
不知為何，孔寒安感覺這御書房內的陰冷更重了一分。
這陰冷，并不是因為老皇帝做了什么，或者又有詐尸。
是因為孔寒安感到心寒……
他想到了炎庭帝和道圣的部分記憶。
巫神高居九天，以人間部落和眾國為棋……
殺伐擄掠，不光爭奪的是信仰……
還有，削減膨脹的人口……
因為人多了，心思也就多了，信仰中的雜念，也就多了。
在中央鈞天，孔寒安曾試過觀察冥界。
當時，他的感覺，就像上輩子玩戰略型游戲。
那種高高在上俯視眾生隨意安排的視角，曾讓他覺得十分新奇。
可如果，神，也是如此呢？
人間蕓蕓眾生，只是諸神的一場游戲……
讓他們生則生，讓他們死則死……
孔寒安打了個冷顫。
好冷！
傳奇為什么會是傳奇？
因為傳奇從來都有一個不甘于現狀的野心，他們努力，并且成功了，所以稱為了傳奇。
那么不甘于現狀的人，最終，是否會向神明舉劍？
一定會的。
道圣為什么立規矩？孔圣，為什么封神？
他們也是傳奇啊……
大齊一統之時，人間有道圣。
老爺子縱橫三界，神明已不敢在人間亂來。
而在沒有道圣的年代呢？
那些向神明舉劍的傳奇，他們，最終怎么樣了？
這個世界，有一個類似于孔寒安上輩子的黃帝的存在。
有熊氏的部族領袖，曾一統眾部落。
而記載中關于他的死，很模糊。
有說飛升上界，成了中天紫微大帝，孔寒安上過天界，知道這是扯淡。
有說御女三千，精疲力竭而亡，這更是扯淡。
也有說是壽寢正終，這或許聽起來靠譜一些。
但還有其他的傳奇，死法都很模糊，都有不同版本的傳說。
他們死的，真的如此簡單么……
孔寒安不敢再想……
這些秘辛，不是普通人能夠知道的，甚至，不會存在于史書記載之上。
早于有熊氏的炎庭帝，曾也是一代傳奇，最終卻選擇加入亡者，建立鬼國。
太上老爺子沒歸位之前，也執著的，天真的，不愿讓人跪神，甚至跪皇權，跪階層。
為什么新興的道家諸神，之前對冥界并無插手。
后來孔寒安建起了地府，又都來爭奪？
上了天界，孔寒安是知道的。
玉帝，也就那樣。
天庭，也就那樣。
東岳大帝曾力壓玉帝與東極青華，是最有機會成為“御”階的主神。
最終，被玉帝聯合巫神暗算，無奈轉世。
只憑實力，玉帝何德何能，能逼迫東岳大帝分出生死簿，讓他們得以插手地府？
為什么巫神和佛門，對冥界這般重視。
幽冥之戰一直打到現在。
冥界之中，還有許多沒有被喚醒了巫尸……
再想深一些。
孔寒安上輩子的神話傳說中，既已有地府存在，人間為何還會有鬼！？
如果說漫天的神佛，需要世間有鬼，需要一個讓人害怕，讓人恐懼的東西呢？
如果說，這是神明中主流想法，而后土、東岳大帝等神明難以反抗，也難以言說？
大帝曾蹲在面前警告過他。
“機緣牽扯的處理，要小心謹慎……”
而他建立地府，便就是大機緣，大牽扯……
這牽扯從何而來？
孔寒安竟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他嘶啞的開口，詢問姜小白。
“這……與你做的事情，又有何干？”
老皇帝又呵了一聲。
也不只是輕笑，還是蔑笑，又或者是調動聲帶。
“朕，是天命之子，朕，乃一代傳奇……”
“老師是神明轉世，你覺得，我放心他在我身邊？”
孔寒安咬牙道。
“可他給人間立了規矩！若不是他的限制，只怕你根本統一不了江山。”
老皇帝的眼睛僵硬的看著他。
“朕曾說過，有朕一日，便與他共治江山……”
“但，朕感覺，活不過他了……”
“朕的兩個兒子，都比朕相差甚遠，比威信，比人脈，比實力，朕那兩個傻孩子，憑什么和他爭剩下半邊的江山！”
孔寒安恨聲道：“你知道，老師不是那種人！”
老皇帝再度“呵”了一聲。
“他不是，那他的徒弟們呢……”
“道統的那群修士們呢？”
“朕是皇帝！朕要考慮的是江山穩固，朕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個人，或者一個神的身上。”
“丞相封神之局，朕知道，是讓子民們一時痛苦，換后世安寧的好，還是在朕死后，這天下又亂起來的好？”
“站在朕的角度，你怎么選？”
老皇帝的聲音雖然干燥刺耳，卻越來越嚴厲，宛若重錘，捶打在孔寒安的心頭。
孔寒安張了張嘴，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經典的命題。
過好現在，還是現在苦一陣，放眼未來？
孔寒安理解老皇帝……
成熟的高位者思考問題，必然都是抱以最壞的打算。
雖然不能接受，卻也難以反駁。
但老皇帝卻好似一個自閉患者，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聊天的人，質問聲不斷。
“圣人，便不會有疏漏？就不會有錯？”
“朕的丞相，到如今都沒敢來見朕！”
“你不是說想要為朕服務么？”
“那好，朕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讓朕見見他！”
話音落下，孔圣溫婉如玉的聲音在御書房的門外響起。
“陛下若覺得見了臣能心里好受些，那么臣這就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