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巴自沉睡中醒來。
醒來時,便心道不好。
他知道,他這種小人物或許沒人在意,可他也有他自己的背負。
家里還有生病的老母與孩子等著他伐木砍柴賺錢養家。
自己這一覺怎么睡的這么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真該死。
睜開眼,他不在自己的家中,身旁也沒有妻子。
腹中空空如也,饑餓感襲來,只覺得自己的胃一陣抽搐。
身體虛弱不堪,像是得了一場大病,渾身酸軟無力。
這是哪?
樵夫巴迷茫的打量了附近的環境。
這似乎是在一個山洞里。
這山洞好像有人住過,但洞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這血腥味陳舊而腐朽,如同與洞府融為了一體。
巴回過神來,他終于想到了之前的遭遇。
糟了,這里是山神山。
樵夫巴哪還管餓不餓,連滾帶爬往外跑去。
身體很生疏,像是很久很久沒有運動,他在地上滾爬了半天才摸出了洞府。
一出洞府,只覺外面天昏地暗,凜冽的寒風像刀子一般,這不是六月該有的天氣。
樵夫巴隱隱聽見遠處傳來陣陣喧鬧。
是山神么?
下山的路只有一條,還好,山神山上草木茂盛,樵夫巴小心翼翼的隱藏著自己的蹤跡。
依靠著豐富的山林活動經驗,他終于摸到了山底。
天吶,這些都是山神的妖怪手下么!
只見幾只牛人立而起,他們高大而強壯,口吐人言,正與一只身高就有四米,雙持一對四米長長槍的馬妖爭吵。
“馬勉大人!也不是俺們刻意找茬,大人都說了,這山以后歸陰司人員居住辦公,大人還說這是給陰司員工的福利,什么分配什么的,俺們也不懂,應該就是讓俺們住進去的吧,你憑啥不然俺們進?”
“就是就是,城里那些鬼太吵了,還有那群身毒鬼,雖然說是給我們分配的奴隸,可給俺梳個毛都不會!”
“還有那群黎更族的混蛋們,昨晚偷窺了一夜,還說什么研究我們馬妖族如何繁衍后代,實在太過分了!”
那個被稱呼為馬勉大人的馬妖打了個噴嚏。
“大人說了,是給咱們陰司員工的福利房,要求工作滿十年才給分配,可你們又不是員工,你們的家屬也未滿條件,急什么!
還有你,身毒鬼是給你的福利,有就不錯了,鬧騰啥?
嫌不好還回城里去,城里現在缺的是勞工。”
“憑啥家屬不能進啊,俺們先進去找好位置不行嘛!”
“為啥非要等十年?俺們家老牛給陰司流過血,俺們家老牛為陰司沖過陣,你憑啥不讓俺們住!”
“是啊是啊!俺們要找大人告狀,你馬勉太過分了!”
“聽說牛斗大人養了一只女鬼,哼,誰知道這是不是你們陰司的隱藏福利呢,你們不讓我們上山,肯定有問題。”
馬勉不開口還好,一開口,似乎點爆了火藥桶,群情激奮。
樵夫巴一臉茫然,這些妖怪在說啥?
不過它們吵得越兇,反而越有利于樵夫巴逃走,他匍匐在草叢里,也不顧荊棘雜草,一路爬行。
身上有些刺痛,皮膚被擦傷了好幾處,樵夫巴忍住了,直到聽不見那群怪物的聲音,他才松了一口氣,爬了起來。
抬眼看去,他有些迷茫。
自己居然從山神山里跑出來了?山神老爺保佑!
但這是哪?
在樵夫巴眼前的,是一片空曠荒蕪的平原,不遠處塵土飛揚。
樵夫巴再定睛看去,居然是一座城!一座規模非常巨大的城市,那些飛揚的塵土,竟然是一群人在建造城墻。
奇怪,這是哪,我怎么從來沒來過。
樵夫巴越發迷茫,四處打量了一番,這地方他找不到一點熟悉的痕跡。
等他轉過頭再看向城池,只見一個沒有雙腿,長了三張臉的怪物出現在他眼前。
“媽呀!!”
樵夫巴慘叫一聲。
那怪物胸前的紋身吞吐了一番,似乎吸收了一些什么東西。
“沒勁,居然沒有修為,嗯?你是個活人!”
那只怪物似乎反應過來,說話的聲音逐漸森然:“嘿嘿嘿嘿,冥界之地,活人不得入內,擅入者,死!”
樵夫巴嚇壞了,趴在地上連連磕頭:“大王饒命,大王饒命,我也不是刻意要來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在山上睡了一覺,便到了此地。”
那怪物沒再說話,三雙眼睛卻同時流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唔,跟著羅酆山到冥界的,不好辦啊。
馬勉大人在前面吵得不可開交,還是去找牛斗大人吧。
怪物化作一陣風,消失不見。
樵夫巴聽不見反應,迷茫的抬起頭,卻見之前那怪物已經不見了。
他只當妖怪放了他一命,連忙爬起來,往城門跑去。
不論如何,先進城再說。
那座城遠看賣相還行,近看卻有些恐怖。
整座城像是籠罩著一層血霧,城墻一片灰黑暗紅,好似由無數血肉組成,墻上墻下有士兵巡邏,監督著很多人在勞作建設。
越是靠近,樵夫巴越是覺得煩悶,腦海里不由浮現出許多意外死亡的畫面,仿佛自己親身經歷的一般。
走到距離那座城接近五十步左右的位置,樵夫巴停下了腳步。
他不敢走了。
那些士兵,根本就不是他見過的大齊官兵,他們身體好似由枯骨組成,有的還掛著幾塊腐肉,兩眼冒著幽綠色的光,看起來駭人至極。
那些被士兵監管的人,有的掉了頭,有的被剖了腹,有的以發覆面,有的滿臉傷痕。
這……這些都是鬼啊!!!
樵夫巴正要大叫,嘴巴卻被一只粗糙的手掌遮住。
“別喊,你是活人,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就不好辦了。”
樵夫巴冷靜了一下,轉過身正要道謝,卻見到捂住他嘴的,是一只健壯的牛妖。
這牛妖身高近五米,周身黝黑,滿是暴起的肌肉,一塊一塊棱角分明,巨大的牛鼻子上帶著一根又粗又黑的鐵環,雖然樣貌猙獰,但努力朝他擠出了一絲笑臉,沖他點了點頭。
“俺知道你,凡人,你是那晚被陰風山鬼修騙上山的普通人,還是俺把你放到洞府里的。”
樵夫巴這兩天見過了太多的妖魔鬼怪,反而有些麻木了,他怔怔的看著黑牛,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黑牛繼續說道:“俺叫牛斗,是地府陰司的鬼捕,那陰風山的鬼怪已被我們陰司剿滅,你不用害怕了,此刻陰風山已歸屬陰司,改名成了羅酆山。
你是由于俺們疏忽才進入的冥界,我會找大人把你送回人間,你放心。
但是冥界有規矩,活人不能入內,你別聲張,被他們發現了,俺們便不好做了。
跟著俺走吧。”
樵夫巴捂住嘴巴,點了點頭,跟著大黑牛繞來繞去,從一條沒什么鬼怪的小路繞進了城中。
城中密密麻麻許多牢籠,哀嚎聲不絕于耳。
還有一些之前看到的那種怪物,飄在天上,指揮部分鬼魂,朝身后的羅酆山磕頭,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有一串長長的隊伍,一些牛妖馬妖和天上飄著的妖怪,像對待囚徒一般看管著他們。
他們一直排向遠方的一座大殿,面色凄然懊惱憤憤著皆有,但更多的是惶恐,似乎在等待著某種命運的宣判。
牛斗看起來對路線很熟悉,帶著他躲避了大部分巡邏的怪物。
偶爾也有怪物發現他們,也只是沖著牛斗點頭打趣,什么又溜號之類的,聽起來牛斗和他們關系不錯。
樵夫巴心中松了一口氣,不由對這只外貌憨厚的老牛好感大增,但想到之前對方的警告,他仍舊不敢開口說話。
走著走著,他驚訝的發現,城里居然還有一座城。
這座內城看起來有些身毒人的風格,但顯然比外面的城墻看起來正常了許多。
城門口掛著一塊巨大的牌匾,寫著“枉死城”三個字,滄桑磅礴。
牛斗感慨一句:“以后這塊牌子要掛到外城去咯,還是有些舍不得。”
樵夫巴忍不住好奇的問道:“牛斗大人,地府陰司是哪家衙門,枉死城又地處何處?我怎么都沒聽說過啊?”
牛斗呵呵一笑:“這里是冥界,只有亡靈才能抵達,枉死城是關押枉死之鬼的地方。
外城都是一些等待宣判或者罪孽在身的鬼居住的,他們要一直工作,為生前罪孽贖罪。
內城是給那些意外死亡的好人生活的位置,他們可以在里面像活人一樣生活。
至于陰司,當然是管鬼的衙門咯。”
樵夫巴聞言,不由打了個寒蟬。
自己竟然下了冥界,在鬼城里!
牛斗帶他走到了一間鳥語花香的小院,這里與四周的環境格格不入,樵夫巴不由心生希望。
看來那個所謂的大人還是個正常人!
牛斗的聲音傳來:“這里是俺娘子的居所,大人這幾日不在冥界,你且在這躲兩天。”
說罷,牛斗高呼:“婉兒,快開門呀,俺來找你了!”
牛妖的老婆?那也是只牛?
樵夫巴好奇的看去,小院打開,一個穿著嫁衣面色慘白的女子走了出來,白了牛斗一眼。
“死鬼,你怎么又在公差時間溜號?也不怕大人怪罪!”
樵夫巴大駭,物種不同都能通婚么?
難道真的沒有耕壞的地,只有累死的牛么?
牛斗帶著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樵夫巴進了院子,將前因后果講了出來。
婉兒有些為難:“可是他一個活人,進入了冥界,出去亂說怎么辦?”
牛斗嘿嘿一笑:“所以俺帶他來這啊娘子,還記得厲大人的眼淚么?
我聽說鬼的眼淚能讓人遺忘掉不好的記憶,要不你試試,熬鍋湯給他喝?”
婉兒瞪了他一眼:“那是我準備給大人鑲在官服上的寶貝,怎么能隨意用掉。”
隨后她沉思一番,又道:“不過用些邊角料試試,也不是不可以,我也很好奇,能不能讓人遺忘掉過去的事情。”
樵夫巴瞧著這對奇葩夫妻,心中隱隱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
就像小時候,他哄騙隔壁鄰居家的孩子吃土一樣。
只是,他感覺他現在是那個被哄的人。
一陣風在屋門外刮過:“牛大,搞快點,大人下令,陰司所屬集結,我們要有大動作了!”
牛斗憨笑著回應道:“好嘞,你們先去,婉兒給大人做的官服馬上就好,我過會兒帶上了就來!”
那紅衣女鬼已從廚房走出,手里端著一碗散發著令樵夫巴作嘔的液體,笑盈盈道:“樵夫大哥,你在冥界睡了幾年了,身體太虛弱,來,喝口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