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丁蘇醒時,小分隊的其他人睡的正香。
穆拉丁一會拎起錘子做打鐵狀,一會拿起莫須有的酒杯開懷暢飲。其余人的睡姿也是千奇百怪,甚至有位掛著士官長軍銜的隊員,渾身上下一絲不掛,身子被凍得發青,衣褲卻還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身邊。
弗丁重新握住灰燼使者,打算尋找制造夢境的罪魁禍首,卻驚訝地發現,褻瀆綠龍的四只巫妖已然不見蹤影,冰冷的大廳內,多了四個黯淡的紫色圓球。
想來強行心控一條巨龍,即使對巫妖來說,需要承受的代價也是不小。
“人類,我很…抱歉…”
被禁錮在地面的瓦莉瑟瑞婭微微睜開龍目,虛弱地對弗丁說。
弗丁搖了搖穆拉丁的身子,老矮人在睡夢中咂吧了幾下嘴,還在弗丁懷里蹭了幾下。
其余人的狀態遠比山丘之王更糟,幾個年輕的隊員在睡夢中眉頭緊鎖,時不時發出幾聲囈語。
“不…不要……不是我……不要過來……”
看起來綠龍的清醒夢境,對實力一般的普通士兵有著莫大的威脅。
弗丁解下披風,蓋在了那位有傷風化的士兵身上,轉頭看向踏夢者瓦莉瑟瑞婭。
“巨龍,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問題,他們陷入了你制造的夢境,怎么讓他們蘇醒過來?”
巨龍艱難地搖了搖頭。
“原本是可以的,”綠龍的雙目有些失神,“但他們陷入夢境的時間太久了,我被天災軍團禁錮了太長時間,太……虛弱了。”
弗丁聞言,來到瓦莉瑟瑞婭身邊,掌心光芒大作,一道圣光在龍軀上升起。
縱然是手執灰燼使者的弗丁,釋放的圣光術作用于體型龐大的巨龍身上也是杯水車薪。想到夢境中的經歷,他自嘲般地一笑。
“要是我那位牧師出身的老朋友還活著就好了。”
圣光不停閃動,而綠龍身上的傷痕卻毫無好轉的輕響,正在這時,細碎的聲響從走廊的方向傳來,沿著冰冷的薩隆邪鐵傳入圓廳。
“沒用的,人類,不要浪費你的體力了。”
瓦莉瑟瑞婭認命般的低下了頭,“如果有辦法聯系到龍眠神殿就好了,可…遠水救不了近渴。”
“不要放棄,女士。”
弗丁沒理會綠龍的喪氣話,機械地向她身上釋放著圣光術。
“有一個年輕人對我說,千萬不要附和女士的抱怨,”圣騎士咧了咧嘴,寬慰綠龍道:“放輕松,你會好起來的。”
“年輕人?他說的有道理,”瓦莉瑟瑞婭露出相當人性化的表情,點了點頭。
“但是,沒時間了,詛咒教派的增援就要到了,我感受到了熟悉的邪惡氣息。”
瓦莉瑟瑞婭的瞳孔縮成了一道豎痕,作為“實驗對象”的經歷在腦中再次浮現,讓她不寒而栗。
“沒辦法了,我只希望你在離開之前,讓我得到仁慈的解脫。”
綠龍眼底透過一絲絕望,她努力地揚起脖子,將骨質硬皮的保護下最柔軟的部位暴露了出來,希望弗丁能給她個痛快。
灰燼使者開始震顫,弗丁也能感覺到,一大批的巫妖正在接近這座大廳。但他仍不甘心放棄,那意味著現下這些睡夢中的隊員大多會死——他最多來得及救走兩個人。
“嘿!攔住那些骨頭架子,這里交給我!”
一籌莫展之際,弗丁身邊的空間泛起漣漪,暗金色的時光之沙形成一個漩渦,鉆出一個背著兩把巨斧的小身影。
“克萊爾?在夢境里……你?”
弗丁瞠目結舌,看著克羅米那身熟悉的打扮。
“這是夢中夢嗎?”老騎士智商再次下線。
或者說只要和克羅米出現在同一個屏幕里,他智商就沒上過線。
“來不及解釋了,快去攔住天災的增援,”
克羅米推著弗丁的膝蓋,示意他守住門扉,轉身看向瓦莉瑟瑞婭。
“我會用時間魔法將你回溯到最佳狀態,但這并不能解決實際問題,你只有很短的時間,小姑娘。”
即便是這條體型龐大的綠龍,在克羅米眼中,也確確實實是個小姑娘了。就像……就業的打工人女青年看剛畢業的高中生一樣。
青銅龍眼眸內的時間沙漏飛速旋轉,化作沙粒的時間流從克羅米掌心流出,緩緩包裹住瓦莉瑟瑞婭的身軀。
“哦天啊!傷的可真夠重的。”
克羅米嘀咕著,這條綠龍被折磨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必須在更久的過去,才能找到巔峰狀態的她。
“要加快速度了,我好餓啊…”
克羅米嘴上碎碎念,陡然加快了時沙的流速。一雙古銅色的龍翼自她身后升起,最終化作一條流光溢彩的青銅龍虛影,典雅華貴,周身籠罩著屬于時光法則的玄妙氣質。
“圣光在上!”
揮舞著灰燼使者,奮力抵擋增援巫妖的弗丁看到這一幕,險些心神失守,險之又險的躲開一發冰霜新星。
“調皮的小家伙,你在哪你在哪……時光啊。”
克羅米吃力地在時間流尋找能夠借給綠龍的“閑暇”。
“哦找到了,現在克羅米要把她抓出來,你可以的克羅米,就像捉田鼠的貓。”
克羅米喜形于色,看向弗丁的方向。
即使是二十多只巫妖默契配合,手持潔白圣劍的弗丁也在其中游刃有余,公正之劍的金紅光芒每每閃動,便有一只巫妖被圣光焚化殆盡,但與此同時,其余的巫妖也會借此機會集火弗丁。
“這家伙……”克羅米眨了眨眼,自言自語道:“變強了好多啊,他在伊瑟拉那里經歷了什么?”
“還要多久?”
弗丁一邊和巫妖鏖戰,一邊時刻注意著克羅米那邊的動作,他打定主意,哪怕救不下這頭綠龍,也要保護忘年交的“女兒”無恙。
“更多的亡靈生物快要到了!”弗丁面色凝重,灰燼使者的劍柄興奮地震顫,他清楚解決掉眼前的敵人后,通道中還會過來更多。
“三分鐘!不要讓任何敵人接近我。”
克羅米沒說的是,在她潛入時間長河時,本體會陷入絕對的不設防狀態,一把相對鋒利的的劍,就能輕易地斬殺這樣的青銅龍。
因此這種事情,屬于青銅龍族內成年龍方能進行,未成年需在家長陪同下才能進行的儀式。像克羅米現在這樣,像一個人類交托后背的行為,大概是前不見古龍的創造歷史了。
“除非我死在這三分鐘內!”
弗丁沒有絲毫推脫,轉身一個制裁之錘定住一只企圖偷渡的巫妖。
“我現在把你的過去拉過來,我堅持不了多久,你抓緊時間喚醒這些勇士,不然我們都要完蛋!”
汗涔涔的侏儒蘿莉語速相當之快,一臉嚴肅地警告著瓦莉瑟瑞婭。
她眼眸中的時間沙漏開始逆向旋轉,重傷的綠龍緩慢而堅定地恢復著生機。
在氣息回復至巔峰的那一刻,瓦莉瑟瑞婭發出一聲長嘯,原本殘破的身軀恢復了晶瑩的綠色,如同一塊重見天日的碧玉。
抖擻著龍軀,瓦莉瑟瑞婭舒展雙翼,掙脫了捆縛在身上的桎梏,克羅米再也無法維持身后的龍影,癱坐在地上,氣喘吁吁。
“快別美了,”她皺眉,“你這狀態維持不了多久,抓緊干正事。”
聞言,綠龍有些尷尬地扭了扭脖子,碧綠的光芒占據了她的瞳孔,身軀周圍輻射出一片夢幻般的漣漪,受到照射的北伐軍勇士鼾聲頓時停止,紛紛悠然醒轉。
“老子的酒呢?那么大一桶的酒?”
穆拉丁第一個蘇醒,睜開眼便大吼大叫,三秒后才回想起了事情的始末,一榔頭下去,把他的枕頭—一個還在昏睡的詛咒教徒砸了個稀巴爛。
“我睡著了嗎?發生腎末事了?”有人一頭霧水。
“太可怕了,我剛剛夢見自己入贅了瑪拉頓。”有人心有余悸。
“啊…阿嚏!救…救命……”出聲的是那位習慣裸睡的老哥,顯然是快凍僵了。
鏖戰中的弗丁頓時舒了一口氣,穆拉丁等人加入戰局,干脆利落地斬殺著剩余的巫妖。
感受著越來越近的天災援兵,失去了顧慮的弗丁轉頭看向老矮人:
“這附近一定有巫妖們的巢穴所在,我來抵擋住他們,穆拉丁,你帶人去摧毀他們的護命匣!”
灰燼使者上燃起一道圣焰,大領主火力全開,奉獻之地在他腳下蔓延,圣光羽翼驟然張開,陰冷黑暗的大廳亮如白晝。
“讓圣光……凈化你們吧,骯臟的天災渣滓。”
虎入羊群,此刻的弗丁仿佛一尊圣光神祇,對巫妖部隊進行著絞殺。
隨著最后一個巫妖在圣劍下化作灰燼,霜翼大廳內的廝殺宣告結束,北伐軍戰士們放松了心神,倚靠在墻邊恢復著體力。
穆拉丁帶回了好消息,他們找到了巫妖寄放護命匣的隱秘隔間,這意味著巫妖們失去了穢土轉生的機會,小隊得到了暫時的清凈。
“弗丁……”克羅米望向老騎士,滿懷歉意地喚道。
“我很抱歉隱瞞了…”
弗丁剛剛喘勻了氣,
“太讓我意外了,我…簡直沒法想象……”
“你聽我解釋……”克羅米焦急道。
“這是大人的事,我倒想聽聽馬庫斯如何解釋。巨龍啊!該死!那可是巨龍。”
弗丁走過來摸了摸克羅米的頭,
“無論如何,你幫了大忙,我代表北伐軍的勇士們向你致敬,我的小天使。”
克羅米覺得弗丁這樣理解也挺好,撓了撓頭沒說接下來的臺詞,轉身看向瓦莉瑟瑞婭。
后者失去了來自時光的加持后,重新恢復了半死不活的蔫吧狀態。
“龍眠神殿應該覺察到了這邊的時光波動,過不了多久會有龍來接應你的,你是跟我走,還是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
踏夢者身上綠光一閃,化作一個面容姣好的綠發暗夜精靈。
“我……我跟您一起吧。”
想到這幾天的經歷,年紀并不大的綠龍仍然感到心神恍惚。
“剛才……我覺得自己年輕了至少一千五百歲,還能再來幾下子不?我想拍幾張照片?”
精靈小姑娘扭扭捏捏地對克羅米說,眼神充滿了希冀。
“想桃子呢?”
侏儒小蘿莉打開一個光門鉆了進去,留給小母龍一根中指,轉頭看向弗丁。
“你對伊瑟拉閣下說了什么?”
小家伙的大眼睛里裝滿了好奇,而弗丁只是低下頭揉了揉她的頭發:
“只是感謝她,讓我睡了一個好覺。”
“人類真是種奇怪的生物。”
夢境中的瑪登霍爾德堡月光如水,伊瑟拉的虛影偏了偏頭,緊閉的雙眸轉向了身旁的夢境主人。
“你沒必要站的這么遠,對于夢境中的人們來說,你是不存在的。”
夢境之龍的聲音溫柔空靈:“當然,你也完全可以參與其中,這是我親自塑造的夢境,不用擔心沉溺其中不能醒來。”
“不,閣下,這樣……已經足夠了。”
“十分……感激您的慷慨。”
弗丁轉過身,鄭重地對伊瑟拉行了個騎士禮。
“就這樣遠遠地看著就好……就這樣就好……”
他回到原本的位置,一只手有意無意地輕拍著瑪登霍爾德的磚墻,嘴角微翹,眼眸像一片沒有邊界的大海。
“哈哈哈……看來小泰蘭今天真是累壞了!”
燈火如晝的餐廳中,坐在主位的中年騎士按了按泰蘭的腦袋,而后者正在狼吞虎咽,被父親如此“暗算”,頓時咳嗽了幾聲,急促地拍著自己的胸口。
“提里奧!”卡蘭德拉橫了弗丁一眼,一邊溫柔地給泰蘭揉著后心,一邊遞過一個杯子,放到兒子唇邊。
小家伙喝過了水,喘了口氣,繼續和餐桌上的食物較勁。而卡蘭德拉抬起眼睛,和丈夫的視線匯聚在一起。
“你決定了?”
弗丁笑著點了點頭:“怎么,覺得你的丈夫沒資格做咱們兒子的導師嗎?”
“當然不,”卡蘭德拉笑了笑:“我只是在懷疑某個家伙能不能堅持到最后,畢竟他可從沒有和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相處的經驗。”
“別小瞧圣騎士的學習能力。”
弗丁莞爾道:“我制定了兩份學習計劃,一份是泰蘭的,一份是我自己的。”
圣騎士揉了揉身邊小家伙的腦袋:“我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醒來后發現,我已經錯過了太多太多東西。”
“重新開始學著做泰蘭·弗丁的父親,這個計劃怎么樣?”弗丁向妻子挺了挺胸膛:“總不會比和敵人拼命要難吧。”
或許是不太習慣父親的親昵,泰蘭略顯羞澀地轉了轉腦袋,他抬起頭,視線落在窗外,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
“怎么了?”卡蘭德拉疑惑道。
“沒……沒什么……”泰蘭揉了揉眼睛,發現剛剛自己看到的那個身影,已然不見了蹤跡。
“我剛剛好像在院墻上看到了一個老爺爺。”
“有嗎?”弗丁挑了挑眉,笑道:“瑪登霍爾德堡的守衛都是年輕人,你看錯了吧,泰蘭。”
“可是……”泰蘭皺了皺眉毛,望向了窗外的夜幕。
“他看起來……好悲傷……”
“走了?”
“嗯,”弗丁對伊瑟拉點了點頭,“我的伙伴們還在等我。”
“你知道的,夢境中的時間和現實不同,”或許是被面前的人類勾起了興趣,向來寡言的夢境之龍竟然主動問道:“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關于……這個夢境。”
弗丁深深地望了一眼夜色中的壁爐谷,笑了笑:
“那就讓這輪圓月永遠不要西沉吧……”插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