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過后,阿爾薩斯的金色長發被血漬和泥塵浸染地幾乎看不出原色,隨著最后一只落單的食尸鬼被圣焰焚作飛灰,王子的手掌沿著拄地的戰錘緩緩滑下,癱坐在了凌亂的戰場上。
他湛藍的雙眼冷冷地望向身后,在那里,馬庫斯正掂量著手中的定位爐石,與吉安娜手舞足蹈地交談甚歡。
食尸鬼大軍的夜襲給壁爐谷帶來了無比慘痛的損失,居住在城堡外圍的農夫首當其沖,幾乎無一幸存,而弗丁家族麾下的千余精銳徹底失去了戰力,存活下的廖廖數百人中,還有一小半成為了被袍澤忍痛斬去了肢體的殘廢。
“感謝您的來援,光明使者閣下……”卡蘭德拉向仍未下馬的老騎士深施了一禮,剛剛從暈厥中醒覺的泰蘭臉上血色未復,也向著白銀之手的騎士們躬身致意。
“咱們就不需要客套了,”烏瑟爾利落地翻身下馬,對卡蘭德拉露出了一個笑容,隨即將眼神落在泰蘭身上,伸出左拳輕輕敲了敲右胸:
“若不是……”他回頭看了一眼隊伍中毫無異色的弗丁,暗嘆了一聲,“若不是線人的情報來得及時,我險些無顏去見多年的老朋友啊。”
“還請節哀,泰蘭。”
烏瑟爾親昵地拍了拍少年領主的胸膛:“經歷了這樣的大戰還能保持鎮定已經很難得了,”他溫聲道:“弗丁家族后繼有人了。”
泰蘭眼眶微紅,顫聲道:“我眼看著我的領民一個個地倒下,然后爬起身,成為不死的怪物……卻只能呆在原地……”
烏瑟爾搖了搖頭:“戰爭就是如此,泰蘭。”他扶住了泰蘭的肩膀,伸手指向相互包扎的士兵們:“傷痛和哀思僅限于今天,孩子,太陽升起后,活著的那些才是最重要的。”
“那仇恨呢?”泰蘭昂起頭,注視著身型高大的老騎士的雙眼:“壁爐谷幾千軍民的血仇……爵士,我該如何安置這份仇恨。”
烏瑟爾的雙眸泛著柔和的光:“仇恨當然不能忘懷,但重要的是……別被它蒙蔽了心智。”
他整了整泰蘭略顯凌亂的戰甲:“當你能夠去駕馭它而不是被它左右時,你就是一個如你祖輩那樣的合格領主了。”
老騎士沒有多說什么,任由泰蘭呆立在原地,腦中天人交戰,烏瑟爾帶來的白銀之手大大緩解了壁爐谷戰后的醫護問題,正當烏瑟爾在聊勝于無的晨光中搜索兩個學生的蹤跡時,一身重甲的提里奧走到了他的身邊。
“什么?”聽到提里奧在耳邊的低語,烏瑟爾眉頭深鎖:
“一個都沒能找到?”
好消息是,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地毯式排查,騎士們基本杜絕了壁爐谷內有殘余亡靈生物的存在。
而壞消息則是,很大概率作為食尸鬼大軍操縱者的四個侍僧在混亂中徹底失去了蹤影,半點線索都沒有留下。
“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提里奧·弗丁點了點頭,“伊森利恩已經收到了傳訊,會回到壁爐谷進行協防……”
“你要走了?”烏瑟爾看了他一眼,伊森利恩是白銀之手里少有的鷹派人物,對曾經收留了伊崔格的提里奧自有諸多不滿。
但這個老牧師偏生是泰蘭的授業恩師,老弗丁生怕被老哥們認出來公開處刑,話外之意就是打算開溜。
“是啊……”提里奧伸出手來似乎想撓撓后腦勺,但卻發現自己的頭上還套著個嚴實的鐵家伙。
“總而言之烏瑟爾,我欠你一個人情。”
老弗丁放下有些局促的手,站穩立好,沖著烏瑟爾鄭重地行了個捶胸禮。
“希望我不會有用到這個人情的那一天。”
烏瑟爾笑著敲了敲老弗丁的胸口,也沒多在意。
………………
“這不是人多人少的問題,”法瑞克面露難色,對阿爾薩斯解釋道:“咱們的戰士們已經沒力氣再跋涉到斯坦索姆了。”
他指了指癱坐了一地的王子衛隊和自己帶來的幾十士兵:“王子殿下……您看……”
王子的滿頭金發剛剛洗過,此時潮濕的貼在面頰上,他皺著眉毛看了看的確不堪役使的親衛們,心中生出一陣煩躁。
在經歷了一場生者和死者之間的殘酷大戰后,此時的阿爾薩斯內心更為迫切,他仍不知道那個名為瑪爾甘尼斯的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但此時此刻,險死還生的年輕王子想的,只是將瑪爾甘尼斯斬殺于圣光之下。
“殿下……”法瑞克提醒道:“烏瑟爾爵士帶來的部隊……”
阿爾薩斯聞言躊躇了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我們可以向壁爐谷借兵……”
烏瑟爾所部除去白銀之手的精銳之外,都是直屬于泰瑞納斯的歷戰老兵,阿爾薩斯自忖借兵應該沒什么問題,問題是……
自己帶來的親衛損失嚴重,要阿爾薩斯張嘴向烏瑟爾求情……以他的驕傲不是很好開口。
“壁爐谷剛剛經歷了一場可怕的災難,”阿爾薩斯對法瑞克說:“去替我問問泰蘭領主,他應該很愿意為死難的子民們復仇……”
“咳咳……唾!”王子話音未落,阿爾薩斯身邊突然響起一聲十分刻意的干咳,而后一口老痰落在了王子腳邊的地上。
王子滿臉嫌棄地退了一步,抬頭望去,映入他視線的是一個獨臂老軍和攙著前者的年輕士兵。
“媽了個巴子的!”只剩左手的騎士中尉性情依舊惡劣,阿爾薩斯一抬眼,就見他抽出僅剩的一只手,一巴掌拍在年輕士兵后腦勺上。
“打仗貪生怕死,伺候人也笨手笨腳的,你他娘是豬嗎?”
騎士中尉仿佛沒有注意到王子的存在,對著身邊的年輕人破口大罵道。
阿爾薩斯皺皺眉毛沒有做聲,新任狗腿法瑞克察言觀色,走出幾步拉住了氣喘吁吁的獨臂中尉。
“哥們……你這是……”法瑞克廢了不小的力氣才拉開中尉,卻見那中尉右肩抬了抬,似乎想伸手指著年輕部下,恍惚間卻發現右邊袖子空空如也。
“你踏馬要不是有個好爹,”騎士中尉氣猶未消,隔空向年輕的士兵罵道:“老子早就一槍崩了你了,什么狗屎玩意兒,真拿自己當盤菜了?”
罵完,他才如夢初醒般看向拉開他的法瑞克,眨了眨老眼:
“尊駕是那個……王子身邊那個……”
沒等法瑞克答應,騎士中尉的態度卻是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他滿臉堆笑地連連鞠躬道:
“哎呦,不好意思,我這臭脾氣,沖撞貴客了。”
說著,他朝被罵的低下頭去的部下瞪眼道:
“這點眼力都沒有,活該你一輩子給人當狗!”
中尉掙開了法瑞克的胳膊,龍行虎步地走到部下身邊,獨臂抓住后者的甲帶,哪有半分剛剛虛弱的樣子。
“快走,快走……”騎士中尉語氣急促,卻沒有半分惶恐的意思,聲音也恰好能讓周遭的同僚們全部聽到:
“這可是惹來活死人大軍的貴人,咱們壁爐谷小家小業,上哪惹得起?”
法瑞克訕訕地望著二人走遠,轉過身去,卻見阿爾薩斯臉上笑容依舊,面色卻有些隱隱發青。
“殿下……”
“我們去找烏瑟爾……”阿爾薩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
………………
“笑什么呢?”
馬庫斯手中拿著剛剛清潔過的戰袍,推開了房間的門。
一群缺胳膊少腿的傷兵發出陣陣哄笑,獨臂的騎士中尉被他們圍在中央。
聽到馬庫斯開口,傷兵們也不回答,只是笑著,馬庫斯走到騎士中尉身邊,打趣道:
“你這個老光棍兒剛從死人堆里撿回一條命,這是惦記哪家的姑娘呢?”
他身邊一個斷腿的老兵扯著破鑼嗓子道:
“那你可委屈他了,這老小子才剛差點把人家閨女氣哭了。”
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別鬧了,”馬庫斯莞爾:“說了幾遍了,圣光雖然能療愈傷口,但你們現在還是要靜養。”
戰場上情勢復雜,盡管活下來的這些傷員大多在斷肢的同時就接受了白銀之手的圣光治療,但礙于條件,有不少人在戰后又進行了二次手術,以免留下隱患。
“能活著就不錯了,”獨臂中尉豁達地道:“那長得跟狗似的怪物咬老子的腿多好,這左手握鋤頭都別扭得很。”
馬庫斯嘆了口氣,哪怕來到這個世界上已經十五年了,他還是不太能理解這些把生死看淡的戰士們的想法。
曾經他仗著有圣盾術在身一頓亂跳,結果險些被火刃劍圣敲碎腦袋,經歷過生死間大恐怖的馬庫斯幾乎把怕死二字寫在了臉上。別的不說,如果烏瑟爾的援軍晚十分鐘到場,那第一個當逃兵的一定是他。
他揮散了腦子里的胡思亂想,對傷兵們露出一個笑容:
“剛剛接受的命令,兩刻鐘后我軍開拔。”
他笑道:“我有幾個弟兄要在壁爐谷修養一陣,各位老哥兒多照顧。”
“我呸!”獨臂中尉笑著啐了一聲:“怎么?你這個城里人,怕我們這些鄉下佬欺負你的兵?”
他提高了聲音:“那都是跟老子一起從尸體堆里爬出來的戰友!”
馬庫斯攤了攤手,滿臉無辜地道:“說實話。我最擔心的就是你這張嘴。”
獨臂中尉聞言一愣神,馬庫斯上前一步,輕輕擁了他一下。
中尉推開馬庫斯:“我就說你這個小年輕,婆婆媽媽地倒像個女人。”
聞言身邊的年輕戰士一把捂住他的嘴,做了個打拳的動作。
中尉氣勢一下子熄滅了下來,他滄桑面孔上的鉛灰色雙眸輕輕顫動,輕輕嘆了口氣,將左手艱難地伸到了身體右邊,從腰間摘下一柄短刀:
“拿著這個,替我多殺幾個那些怪物。”
馬庫斯眨了眨眼,從那個毫不起眼的古舊刀鞘里抽出一把斑駁的黑色短刃。
“這把刀,叫霉運。”中尉的眼神落在短刀上,語氣中滿是緬懷:
“我父親帶著這把刀,一輩子受過十三次重傷,血都流了幾百斤,前年春天,他老死在了農莊的磨坊里。”
“我穿上這身衣裳的時候,他和我說:倒霉不要緊,活著就行。”
他拍了拍自己空蕩蕩的袖子:“我今年四十二,老婆都沒娶到呢,哪怕有了兒子,我也不可能讓他吃兵糧了。”
“所以我把這把霉運給你了,小伙子。”
他滿臉肅容:“別死了。”
“我總覺得你在占我便宜,”馬庫斯笑了笑,鄭重地將短刀掛在腰帶上。
“喬納森,”騎士中尉伸出僅剩的手:“很榮幸和你并肩作戰。”
“我也一樣,”馬庫斯伸手和他握了握:“馬庫斯。”
………………
“怎么了?”
大路上,烏瑟爾瞄了一眼怏怏不樂的馬庫斯,笑著開口道:“覺得我礙眼了?”
“是啊,”馬庫斯癟了癟嘴,“您來趟這趟渾水作甚啊,洛丹倫這么閑嗎?”
“你這小子……”烏瑟爾揚了揚馬鞭,笑罵了一句,低聲道:“和王子鬧矛盾了?”
馬庫斯望了望隊伍前面金發王子的背影,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烏瑟爾,你不覺得……阿爾薩斯這幾年來越來越……偏執了嗎?”
烏瑟爾笑了兩聲:“那是你沒見過泰瑞納斯國王年輕時的樣子。”
他策馬靠近了馬庫斯的坐騎,壓低聲音道:“我說過……你和阿爾薩斯之間……終究是會變的,你得學著去習慣這一切。”
………………
“從肯瑞托處得到的情報稱,最早發現的瘟疫感染者是安多哈爾的一位谷農。”
法瑞克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吉安娜,繼續向阿爾薩斯匯報道:
“也就是說那批谷物很有可能……有問題。”
阿爾薩斯聞言,面頰抽動了一下,似乎想起了布瑞爾郊外那些五彩斑斕的瘟疫蛆蟲。
“加快行軍速度吧,”阿爾薩斯皺了皺眉:“通知所有指揮官,第一時間封鎖斯坦索姆的所有進出通道。”
他輕輕呼了一口氣:“不管那個瑪爾甘尼斯是何方神圣……”
“這次絕對不能讓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