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歇會兒,口干不干啊……”
馬庫斯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只可惜,在他耳邊喋喋不休這位他惹不起也打不過。
亞歷山德羅斯·莫格萊尼與馬庫斯并肩而行,滿臉的苦口婆心。
未來大名鼎鼎的灰燼使者望了一眼遠處阿爾薩斯的背影,扯著馬庫斯的袖子說:
“那可是陛下的認命,”莫格萊尼皺了皺眉,“你年紀輕輕,別犯倔。”
馬庫斯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是不識抬舉的人……”
他揚起頭,年輕王子換了一匹健壯的白馬,孤零零地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阿利叔叔,我只是……有些累了。”
“何況這個頭銜本就是威爾強加給我的,我對給米奈希爾家看大門沒什么興趣……”
馬庫斯欲言又止,伸出手拍了拍身旁馬車上的巨大棺木,心神一陣恍惚。
“你的……老師,我,包括圖拉揚,都曾是皇家衛隊中的一員。”
老莫格萊尼說道,“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頭銜問題,它代表洛丹倫王室對你的信任。”
馬庫斯轉過頭望向莫格萊尼,詫異道:“老頭子……我是說烏瑟爾,他以前不是個牧師嗎?”
莫格萊尼咧了咧嘴:“皇家衛隊又不只有御林鐵衛。”
“小家伙,”他輕聲道:“聽我一句勸,別讓烏瑟爾難做。”
莫格萊尼眉宇間藏著擔憂,身為老友,他清楚的知道烏瑟爾為面前這個少年付出了多少。
“我太年輕了……”馬庫斯的回答既是推脫也是事實,“更何況這趟我也看出來了,我實在不是這塊料。”
無敵靜靜地躺在馬車上的棺木中,阿爾薩斯先前的舉動,讓他腦海中那段曾被自己刻意遺忘的歷史再度浮現。
剛剛燃起的改變世界的熱情再次被潮水般的窒息感取代,馬庫斯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又要選擇逃避了。
就像前世那樣……
“我這個人自由散漫慣了,”他輕輕揮著馬鞭,“我們的王子又是個……相當有主見的人。”
他遲疑了片刻,還是說出了心中的想法:“要是以后我和阿爾薩斯之間起了什么齟齬,才真的會讓烏瑟爾難做。”
莫格萊尼聞言深深皺眉,正色道:
“別和我說……你在心里還把阿爾薩斯當成一個純粹的朋友。”
“為什么不呢?”馬庫斯笑了笑,“我知道這很天真但……他是在我眼皮底下長起來的,這七年里我和他相處的時間,比泰瑞納斯國王還要多。”
莫格萊尼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被馬庫斯打斷了:
“阿利叔叔,有沒有人說過,你很適合做一個圣騎士。”他笑了笑:“你和我家老頭子勸人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
莫格萊尼摸了摸微禿的發際線:“是嗎?烏瑟爾和我提過好幾次,讓我加入他的白銀之手。”
“說實話,我有些被他說動了,這個任期結束之后我會嘗試一下,如果圣光愿意接納我的話。”
“相信我,”馬庫斯沖他眨了眨眼:“你會成為一個偉大的圣騎士。”
………………
南海鎮以北,洛丹倫軍隊駐地。
馬庫斯乖巧地正坐在烏瑟爾對面,老騎士認真地翻閱著軍參總結的戰報,皺眉思索。
“聽阿利說……”良久,老騎士開口,實現仍舊落在面前的軍報上。
“你不想做御林鐵衛?”
“也不是不想做,”馬庫斯在烏瑟爾面前沒打算扯謊,“我只是不想把自己綁在米奈希爾家身上。”
“嗯,那就不做吧。”
“您看,如果我做了……什么?你不反對?”
老騎士抬眼睨了他一眼:“我為什么要反對?”
“國王事先沒有和我通過氣,我也不認為你能勝任這種職位。”
老騎士輕輕搖頭:“你自己考慮清楚,錯過了這個機會,再想反悔可來不及了。”
馬庫斯摸了摸鼻子:“我還打算要費一番口舌解釋來著……”
“你啊……”烏瑟爾搖頭笑了笑:“在你心里我是那種容不得別人想法的老頑固嗎?”
馬庫斯抬了抬眉,眼神里分明在說“難道不是嗎?”
烏瑟爾放下手里的軍報,靠在了椅背上:
“阿利為雷諾謀求御林鐵衛的位置很久了,你不做正好成全了他。”
“怎么用那種表情看著我?”
馬庫斯瞠目結舌:“我只是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光明使者竟然在我面前談裙帶交易……”
“……”老騎士垂下眼瞼,不再理會滿嘴跑火車的小徒弟。
“謝謝,”馬庫斯撓了撓頭,真誠地望著老騎士。
“我是說,謝謝你,烏瑟爾。”
老騎士一愣,剛剛翹起的嘴角再一次收了回去,他擺了擺手:
“準備準備,和阿爾薩斯回洛丹倫去吧……”
“你現在可是待罪狀態,老老實實的,別搞什么亂子!”
………
望著馬庫斯的背影,老騎士自言自語道:
“算算時間,那邊應該快要結束了吧……”
………………
洛丹倫,風和日麗。
大軍出征似乎并沒有影響洛丹倫人的日常生活,即使王都中有三分之一家庭的主人作為軍隊中的一員離開了家園。
聲勢和國力均在巔峰的洛丹倫,她的國民自有一種無形的自信,離家的丈夫或父親只是去為王國帶回另一場勝利,對于這一點,所有人深信不疑。
“老板娘!”
一頭棕色長發的瑞妮抬起頭,笑靨如花,對向她打招呼的年輕女孩點了點頭,而后繼續低下身在農場主的大篷車里挑揀了起來。
“最近生意不好做啊……”
農場主坐在車轅上,抽了一口煙斗,用草帽給自己扇著風。
他看了一眼瑞妮縮水了一大半的菜籃子,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就這些?”
“嗯,”瑞妮直起身,白藕般的手臂在額角擦過,笑著回答:
“飯桶不在家,用不著預備那么多食材。”
“嘖……一銀幣二十六銅幣……”
“什么?”瑞妮雙臂抱住肩膀:“老戴夫!你家這菜地里種的是金子嗎?”
“今時不同往日……”被稱為戴夫的農場主攤了攤手,煙斗在篷車邊緣磕了磕:
“平常在洛丹倫就能賣空,現在還得跑一趟港口,要是不漲點價,連馬嚼的都賺不回來呦……”
“80銅幣!”
瑞妮搖了搖頭,沒理會老戴夫的賣慘,這家伙看上去像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瑞妮可是清楚,城郊一百多頃的農莊全是他的私產,單算面積比百分之八十的貴族領地都大。
“殺熟也不是你這樣的,”瑞妮大搖其頭:“就八十銅,我這已經替你漲過價了。”
“至少一銀幣……”戴夫還價:“不信你去其他家打聽打聽,我這已經是最公道的價格了。”
瑞妮秀眉一豎便要叉腰,戴夫擺手道:
“小姑娘,你住在城里不清楚情況,城郊現在局勢很古怪。”
他指了指車棚后面的蔬菜:“我還是勸你多挑揀點,我下次再進城不一定是什么時候了?”
瑞妮的眉頭滿滿放了下來,旋即又皺在一起。
“發生什么了?”她想起馬庫斯臨走那番沒頭沒尾的叮囑,心中打鼓。
“我一個老農夫能知道什么?”
戴夫搖了搖頭,重新點燃了煙斗:“咳……暗夜精靈那的生長藥劑已經斷貨半個月了,往常十天就能收一茬的菜地,現在沒了德魯伊的藥劑,得慢上一倍。”
(艾澤拉斯的農產品用自然法術催生不是個例,吉爾尼斯地狹人稀,之所以能保持十幾年的孤立,就是因為國內被稱為豐收女巫的德魯伊存在,保證了農作物的供給。)
“還有……”老戴夫思索著說:“不少地方幾天前的村集都被臨時禁止了……鮑勃想買一把劈柴的斧子,被領主的部曲盤問了大半天。”
“難不成……”瑞妮的臉色有些發白,“王國軍隊敗了?”
她從不在乎戰爭的輸贏,只是這一次……自己的男人就在前線。
“哈哈!”老戴夫笑了兩聲:“怎么可能,除非北方四國穿上同一條褲子,否則整片大陸沒人是咱洛丹倫的對手。”
瑞妮心亂如麻,聽到老戴夫的話心下稍安,略略發白的俏臉對老農夫擠出一個笑容。
“相好的去打仗了?”老戴夫一天也沒遇上幾個主顧,索性揶揄著和瑞妮攀談了起來。
“呸!”瑞妮杏眼圓睜,“什么相好的,說的那個難聽!”
“好好好,”戴夫也不以為忤,笑呵呵地道:
“這菜……”
一個銀幣旋轉著落到戴夫手里:“多出來的給你買棺材!”
“呵呵,”戴夫擦了擦閃亮的銀幣:“慢走哦!”
………………
“那個小家伙說的有道理啊,”瑞妮把買回來的食材分門別類的堆在廚房的角落:
“一個工程冰箱要多少錢來著?”老板娘正想著清點一下自己手里的活錢,爐火酒店的大門被人敲響。
“梆梆梆!”
“誰啊!”
瑞妮提起裙擺,小跑著來到門口,把旅館大門推開一道縫隙:
“抱歉,這段時間我們不營業……”
老板娘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你來做什么?”
門外是一個三十許歲的瘦弱男人,亂蓬蓬的胡子好像好久沒有整理了,暗棕色的頭發亂蓬蓬的,在陽光下泛著油光。
瑞妮冷著臉便要關上大門,卻被那男人牢牢拉住:
“怎么?發達了就不認我這個哥哥了嗎?”
“我沒有你這種哥哥。”瑞妮斬釘截鐵道,“你怎么還沒被債主打死?”
“真讓人傷心,我的妹妹,”男人干笑了幾聲:“……我可是一直在關注著你啊,我唯一的親人。”
“唯一的親人可不會把我推進火坑里。”瑞妮面沉如水,眉眼間醞釀著無窮的怒火。
瑞妮的哥哥陰笑著:“多漂亮的房子,花了不少錢吧……”
他的眼睛賊溜溜的打量著窗明幾凈的旅店:“我無情的妹妹,你有錢住豪宅養小白臉,卻放任自己的骨肉兄弟流浪街頭嗎?”
“那是你自找的!”瑞妮咬著牙道:“你再不滾蛋,我就喊人了。”
“嘿嘿,你盡管喊,我保證天黑前,整座城都會知道,爐火旅館的老板娘是從什么地方出來的……”
瑞妮聞言身體重重一晃,緊咬著殊無血色的下唇。
“瑞妮!”
住在隔壁的老太太走過,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瑞妮:“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不!”
瑞妮尖叫了一聲,而后喘了一口氣:“不,我是說,哈里斯太太,我很好。”
“你想要多少?”
瑞妮雙眼無神,無悲無喜的看向自己的同胞兄弟。
她摘下腰間的荷包,遞給男人:“這是我身上所有的現金了,足夠你去做點正經營生了,離開吧。”
男人接過荷包拋了拋,頗為嫌棄的打開瞄了一眼:
“這加起來有三十金幣嗎?你在打發叫花子?”
但還是將荷包塞進自己懷里:
“你要是老老實實出去賣,這十年我也差不多賺到這么多了,這本就該是我的錢。”
男人坦然的拍了拍胸口,仿佛瑞妮給他這筆錢是理所當然的一樣。
“菲尼!”
瑞妮扶住了門框:“你想怎么樣?”
男人呲了呲一口黃牙:“老子現在還真不在乎這點小錢,我這次來,是打算和你做一筆大買賣……”
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在瑞妮耳邊低語了幾句。
“不!這不可能!”
瑞妮臉色大變,“我做不到!也不會幫你們做這種事情!”
她猛地摔上旅館大門,背靠門板,緩緩滑了下去,蜷縮在冰涼的地板上。
“想清楚……”門外傳來菲尼的聲音:
“對你而言只是舉手之勞,我身后的那位,事成不會虧待你的。”
“我今晚再過來,希望你到時候已經考慮好了,我的妹妹。”
腳步聲漸行漸遠,瑞妮仰頭靠在旅館的門板上,兩行清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
“那群人準備的也差不多了吧……”
皇家庭院內,泰瑞納斯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
“再拖下去,我都不知道怎么裝作不知情了。”
老國王嘆了口氣,那些人再不動手,他都不好意思裝下去了。
太侮辱智商了!
或許那些人也是存著打草驚蛇的心思,反正只要他們的作為沒有落到實處,泰瑞納斯就不能真正抓住他們的痛腳。
身為釣吧大佬,泰瑞納斯這時候發現,魚太蠢了也不好。
“他們今天有什么動作?”
他話音剛落,陰影中一個潛行者顯現了出來,向他鞠了一躬。
“這是重點目標近兩天的情報。”
泰瑞納斯接過潛行者手中的小冊子,挑了挑眉:
“這種吃什么穿什么的情報,就不要呈現在書面上了。”
他搖了搖頭,表示對貴族的私生活沒什么興趣。
“他們如果還不做動作,讓咱們的人去扇扇風……”泰瑞納斯忽然皺眉:
“這條消息是怎么回事?”
他從冊子的夾頁里扯出一張畫像,彈了彈:
“這件事……”
老國王沉吟著,將印著菲尼肖像的紙頁遞給潛行者。
“你親自去處理,這是個不錯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