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算是到了今日,陛下也不敢大放儒生入朝堂,想來陛下也是看出來了,這幫書生到了秦國的朝堂上就是笑話。治國要的不是靠仁義禮智,而是靠一石米、一石粟的收繳,押送,入庫,最后分發!每一步都有講究。”
“在這樣的時候,兄長更是難得的重臣,陛下絕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把兄長咋么樣的。退一萬步講,除非腦袋不好使,誰會把這種事情擺在臺面上說。護軍都尉是陛下親自拜設的,難道短短一個月,陛下就要因為這種小事就罷免都尉嗎?”
章邯聽了,卻堅決的搖頭:
“不!你不明白!在陛下眼中,這不是小事!這就是為什么朝中許多顯貴都不愿意為他效力的原因。和我們這些公卿大夫相比,陛下更在乎庶民的利益。你還記得那個蕭何嗎?陛下竟然提拔他做了陳郡郡守。我一直懷疑,就是這個蕭何,他學了什么邪術,蠱惑了陛下,所以陛下才對儒學著了魔。”
“可蕭何不是學道家之術的嗎?”
章邯狐疑:
“道家?怎么可能?”
“千真萬確啊。蕭何曾經被先帝召到面前,對先帝闡述道家之學。陛下還因為這件事惹了先帝的厭惡,說他不會用人。”
“不是蕭何,那就是張蒼。”
章邯思忖著:
“先帝倒也并不喜歡張蒼。他是荀卿的老師,也是李斯的師弟,但是他似乎更偏向儒學。不知道是不是大名鼎鼎的荀夫子晚年又悟出了什么新道理,他對孟說非常推崇。”
兩人話正說著,仆人又通傳章平過來了。
章邯非常不情愿的看著他走了進來。
“你過來作甚?”
“兄長有難,平不能見死不救。”
章豨道:
“什么見死不救。話不能這樣講。如今我們章氏三兄弟正是備受重用的時候,為什么你們卻一副自危之相。”
章平看向章邯:
“還就要看大兄到底在愁什么?”
章豨盤腿坐著,壓低了嗓音道:
“大兄是擔心,隗吉不通人情世故,把賬目如實交給陛下。這樣的話,陛下對兄長的信任不復從前,猜忌肯定是免不了的。”
章平只是個五校,平時難以見到皇帝。朝中的事情他也懂得不多。
“為什么陛下忽然這個時候查賬目?”
章邯緩緩道:
“戶部新設,需要有人主管。咸陽雖然人才濟濟,可是放眼朝中,只有做過少府的人才對這些了如指掌。可是先丞相已經病逝,我被拜為護軍都尉。所以陛下派人去請了老隗相。”
“這隗吉自幼就跟在他父親屁股后面管糧草、管賦稅、管戶籍,所以他也對天下戶籍賦稅之事了如指掌。陛下這個時候召見隗吉,可能是想讓他負責戶部。”
“說起來,這個政事堂、尚書臺,倒是有些意思,他們雖然上不了朝堂,但是卻比我還要更容易見到皇帝。權柄在他們手里,現在的朝堂倒像是個空殼。聽說太學的人要入朝議政,那些投機者一直都在等儒生上朝堂鬧笑話。”
“不過,我恐怕儒家的人還沒成為笑柄,我這個都尉卻先成了天下笑柄,為世人譏笑!我被拜為都尉,不過才一個月!諸將本就不服。唯一可行的途徑本來就是立軍功,可是陛下卻不讓我參與九原戰事!”
章豨聽了卻發笑:
“我說為什么兄長此番高升,但是卻又連慶功宴就不敢開設。原來是擔心無功啊。我以為兄長完全不必擔心這個。兄長為人處世都無可挑剔,朝中上下都對兄長是稱贊有加。至于這查賬的事情,就算陛下查出來了,陛下也絕對不會明著公示朝堂。這事情牽連太廣,陛下擔不起責任的。”
“我雖然才被拜為咸陽令不久,終于有了機會得見二世,但我卻覺得二世此人也是十分謹慎小心的人。我倒是覺得兄長風聲鶴唳了。”
章邯卻道:
“丞相此時還尸骨未寒呢。我必須得謹慎。”
谷</span>章豨聽了,又道:
“前些日子,尚書臺侍郎與宮人通奸,事后敗露自殺。蹊蹺的是,他是在丞相死后自殺的。”
章平聽了,自然詫異:
“你怎么知道?”
“司寇負責此案,大理寺的仵作為我故交,是他告訴我的。”
章邯知道宮里的血腥,忙道:
“就此打住。以后也不要同他人討論這些。這是為官的大忌!”
兩個弟弟聽了這番呵斥,自然都不說話了。
“我心里擱著這樣一件事,此番卻要因公外出,心中實在放心不下。”
章平思索了一下。
“我有一計,可助兄長。讓兄長為難的事情,其實有三。”
“第一,兄長沒有軍功,無法在軍中立威,眾將不服兄長這個護軍都尉,不過這個,陛下應該比兄長還要心急。畢竟真正想收納六軍的人,是陛下。所以這個,兄長用不著擔心。”
“第二,兄長其實是白手起家,雖然有我們兩個兄弟,但是我們兩個卻都是靠著兄長才躋身官位。沒有什么杰出的能力,也不能在朝堂上幫助兄長。兄長沒有強大的世家在身后,所以只能靠功績站在丞相身后。”
“但是現在,丞相病故,御史被更替為蒙恬。九卿更是被罷免了兩位。一時間曾經威名赫赫的人物都被二世接連收拾了,朝臣雖然不明講,但其實每個人心里都害怕,擔心陛下下一個就要收拾自己。所以現在每個人都對陛下服服帖帖的。”
“兄長的擔心,其實本就基于此。兄長或許以為,陛下不比先帝就是因為沒有容人之雅量。但是究其根本,兩位君主側重點完全不同,先帝是征伐四方,威震天下。可是陛下自幼就被人稱贊有仁者之風。在虎狼之秦,沒有實績,空有仁名,根本無法懾服群臣。”
“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想著征服世家大族,而是把目標放在庶民身上。但是兄長卻可以利用這第二個難處去解決第三個難處。”
章邯眸中閃著光,問道:
“此話怎講?”
“這第三,我這樣的人都明白,二世不可能把查賬的事情公之于眾。但是兄長卻擔心少府隗吉對兄長不利。這其實是因為兄長擔心陛下即便明著不說這件事,卻在私下里對兄長生了厭惡。”
“兄長擔心的是,即便兄長仍然官拜護軍都尉,但失去陛下信任的護軍都尉,無異于一個過夜的馬桶。一旦陛下功成,就會拋棄毫不留情的拋棄兄長。這君臣之間一旦開始互相猜忌,是根本停不下來的。”
“但兄長現在首先要做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更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他人,否則會弄得朝臣上下風聲鶴唳。”
“再次,兄長應該尋找機會,主動向陛下請罪。把這件事挑明。”
章邯勃然動怒:
“這怎么可能!”
“不,兄長,恰恰相反。其實只有這樣,才能得到陛下的信任。”
“此話怎講?”
“因為陛下從來就不信任兄長。”
一句話戳到章邯痛楚,章邯久久無言。
他站起身,看著窗外明月,腦子里想的都是先帝。
“你的意思是,讓我借此機會,主動說出實情,向陛下坦白心意,由此取得陛下的信任。”
“臣弟正是此意。若是兄長主動坦白,陛下一定會從寬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