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天空中,飄蕩著幾片大的云朵。
馬頭正對的方向,有一片起伏不斷的山巒,山巒郁郁蔥蔥,植被密集。
李信帶著幾個部眾,穿著當地牧民的服飾,下為馬褲,方便騎馬,上為短褂。
他們一行人站在山坳之中,大營卻在身后數千里之遠的地方。
這些人面色發黃,但是鼻梁高挺,身材高大結實,腰間系著一柄長劍,此外別無他物,上衣衫被束起,看著十分精干麻利。
這些人頭上都戴著冠,為首的正是秦國威名赫赫的勇武侯。
徹侯武成侯王賁跟在李信后面,王賁常年練習騎射,雖然手腳也有老繭,但是這一身的貴氣,卻是藏不住的。
王賁看著這漫無邊際的草地,心想什么時候匈奴人才會出現。他以前只知道,功名要從馬上取,那知道取起來這么難。
他已經來了這里兩年了,但只看見過一回匈奴人的模樣。倒也不是青面獠牙,反而和他們長得很是相似,但是他們騎馬逃跑的速度非常快。
胡人茹毛飲血慣了,全然不懂禮儀,經常做亂倫之事,秦人自然看不慣這些人。
此番他們一起輕便裝束出行,為的是不驚動匈奴人。
日薄西山,附近鄉中老人陸陸續續把牛羊往村莊里回趕。
李信已經帶領部眾來到了九原郡最北,陰山山下。
經歷上次的主動出擊,李信自信,匈奴人這次來,一定會做足一切準備。
不等李信主動下馬,這些放牛羊啊孩子們便一個個跑回來了。
家中養得起這么多牛羊的,自然都是大戶人家。而這放牧的兒童們,穿戴齊整,還各自手中拿著一卷書,自然是他們家中的孩童。
在場這么將軍,大部分都是出身世家,但是其中自然有人去放牧過牛羊。
李信便是如此,他少年時代,也是這樣,一手持書,一手持著弓箭,身后牽著狗,身后還跟著兩個年紀比較的家奴。
李信的騎射功夫,是秦朝名將里數一數二的。這射箭術,是他們祖上傳下來的。李信小時候一邊放牧,一邊練習射兔子,射野雞,久而久之,功夫漸長。
正是這超群的箭術,讓雖然年紀輕輕的李信一入秦國軍隊便被分配去了前軍弩箭隊,箭術超群,一射一個準,所以很快就被拜爵,后來追殺了燕太子丹,被始皇帝知曉,從此便奠定了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前軍探路部隊,中軍為主力部隊,后軍,糧草等輜重,并為大部隊提供后衛。
李信坐在馬上,他瞇著眼看著前方的陰山。
陰山是他們的屏障。
蒙恬曾經就把帝國的三十萬大軍駐扎在陰山南面,胡人崽子牽著馬上了陰山,但是往下一看,等待他們的卻是秦人鋒利無比的弓弩。每每有探路者,無不身負箭傷倉皇逃竄。
一個小孩騎著牛,雙手揣在袖子里,又是好奇,又是膽怯,慢慢地靠近了這些身材高大、體格魁梧的大人們,他們心中已經有了猜測,這些人必定是大秦銳士。
王賁見到這些個頭發被布條束起的小童,當即下馬,來到他們面前,揚聲問道:
“小子,你可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小孩身體向后揚了揚,坦然道:
“陰山山下。”
“那你可知道,陰山以北,全部都是胡人?”
小孩微微聳了聳肩膀,笑道:
“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那還敢在山下放牧!汝不懼胡人焉?”
“仲夏時節,有何懼焉!”
說話的小子手里拿著牧笛,坐在牛背上,一臉坦蕩。
王賁看著小孩子,心里喜歡,遂問:
“照你這意思,夏天不用怕,其他時間就要怕了。”
“一看你就不是當地人。春夏冬三季,胡人都在大漠里住帳篷,只有到了秋收時節,等草黃了,莊稼熟了,胡人這才開始動手呢。”
“這胡人自己不種糧食,只有牛羊可食用,等到冬天的時候,百草干枯,牛羊無食,不上膘,胡人然就只能餓肚子。餓上一個冬天,部落里就要死一大半人。所以他們每年春夏的時候,都在佯裝放牧實則是在看哨,暗地里又在帳篷里磨刀子,等到秋天的時候,一擁而下。”
“他們看時機看的非常準,專等谷場里麥子扎起來后,他們才下山沖到谷場上劫掠。即便是有人專門夜里看著谷場,也根本抵擋不住胡人。”
王賁聽了,笑道:
“你這小孩竟然對匈奴人的習性這般熟悉。”
“我們都是這山腳下土生土長的人,這些事情,都是父輩們告訴我們的。有蒙大將軍在,匈奴人根本不敢南下。”
李信聽了,只道:
“難道沒了蒙恬,換了我,這胡人就敢南下了不成?”
說罷,李信便揮鞭控馬向北而去揚長而去,一騎當先,其他人只能看其后背。
王賁尚在原地,又見李信的親信部眾都飛奔向北。
王賁的親衛則站在原地,看到這一幕,他們自然都看向了王賁。他們都圍在王賁跟前,輕聲問道:
“君侯——這勇武侯也太不將君侯放在眼中了。”
“大戰前夕,你我還是少說幾句。”
李信縱馬奔馳了一會兒,聽到后面喊:
“君侯,武成侯還在后面呢!”
李信轉身,駿馬也放慢了腳步,李信應聲:
“哪又如何。”
李信心底里很瞧不上這種承襲父輩爵位的人,和他作戰,只知道引經據典,說些空話,和趙括無異,實際上卻什么經驗都沒有。
只是王賁的爵位是徹侯,地位比他還高。但是他年紀小,敬著他這個長輩,再加上諸事都能做到退讓,所以李信平時也不為難王賁。
但是隴西這一帶的貴族,都是聽李信的話的,他們有著明顯的排外傾向。
這謀士追了上來,勸道:
“君侯,萬萬不可如此。君侯已經逼走了丞相之子,要不了多久,咸陽城就會得知這里的一切。君侯若是不給武成侯面子,他若是也跑回咸陽,聯朝中眾臣參君侯一本,陛下勢必震怒。”
“你這是提醒我有殺身之禍?”
“君侯,慎言啊。不過此事極有可能發生,君侯難道不知我秦國武安君?”
李信聽了這話,反問:
“你當真以為,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武安君是被賜死于道上,而我身邊,卻有二十萬大軍。只要我不回咸陽城,那就萬事沒有。自從我趁著先帝駕崩,將父親和族人全部偷偷送回隴西一帶,我就再也沒有了后顧之憂。”
“秦二世自以為聰明絕頂,想要借我之手除掉匈奴,并且削了蒙恬的兵權,等到事成之后,再殺了我。難道他就不知道嗎,我李信也為自己留了一手嗎?”
“君侯,此事雖然我等早已謀劃之,可是現如今絕不是和秦二世翻臉的時候。須知我們如今北有匈奴蠢蠢欲動,這本就牽扯了我們太多兵力。南更有上黨十萬精銳。董翳和司馬昌坐鎮上黨,我們這里若有風吹草動,他們一定第一時間撲滅我們。”
李信聽了,果然不說話了。
“君侯功高蓋世,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若是這個時候按捺不住,那可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還請君侯聽卑下一言,寬待王賁。武成侯乃徹侯,君侯若是對他不敬,那可就是以下犯上了!等到平定匈奴,君侯勢必功業蓋世,到時候,若是能對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勢必能為君侯再增添一份砝碼。”
李信勒著馬韁,不知是不是因為灼熱的太陽白光的緣故,他竟然有幾根胡須已經在泛白了!
李信冷哼一聲。
“今日能帶王賁一起出來,都是給他父親面子。什么武成侯,不過是他爺爺辛辛苦苦殺出來的,到了他這輩,坐享其成罷了。不過在我李信只服那有真才實學的人。若是他不愛看我臉色行事,那就趁早滾回咸陽城吧!”
“找他父親哭去吧。至于二世!他如今麾下本就少可信的將領,如今東拉西湊,能穩住趙韓魏地區已然是不容易了,二世要想把我換下,就只有重起蒙恬。”
“一句話,我并不畏懼二世!真正應該感到畏懼的人是二世自己!秦二世卸磨殺驢,他們這些在外的將士們,可謂看的明明白白的。要不是時局所迫,我等早就自立為王了!”
李信的長劍早已經饑渴難耐,能在長城附近堅持這么久,已然非常不易。
發泄一下牢騷,眾人自然也可以理解。
“說起來,我李信祖上雖然沒有王氏家族那么顯赫,天下聞名,但是家世也并不算那么差。”
“我李氏的先祖是魏國大夫;祖父李崇乃先隴西太守,和趙國名將李牧是親兄弟,后來祖父被封南鄭公;父親李瑤,是秦國南郡太守,封狄道侯。狄道侯,顧名思義,正是堵塞夷狄進攻的王侯。”
“只是這南郡太守,官職雖高,但家父在秦國內部官僚體系之中,說白了只是個文吏,地位并不高。可我李信卻只憑借自身勇力,靠一身騎射之術,立下無數戰功,被先帝拜為勇武侯。這個勇字,是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