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受點苦,能換來王氏一族的重振,那么我倒也心甘情愿。我現在擔心的就只有妹妹你和曜。你此番奉皇帝之名登臨朝堂,引得許多人的非議。在秦國,有過不少女輩掌權的事,所以歷代秦王都非常忌諱宮中女輩掌權。先帝遺留的老臣大多還在咸陽城中,他們一定會讓陛下注意此事,到時候,皇后危矣。”
“兄長此言差矣。兄長怕是還不知道,昨日陛下親口答應要為曜舉行太子的冊封大典。”
“哦?竟有此事。”
皇后扶著王戊坐下,眼中柔和起來。
“我先前還以為,陛下下詔責罰于你,是想要放棄我們王氏一族。”
王戊捋著胡絡腮,不由得皺眉。
這給太子曜的冊封大典,是給他王戊的賠禮。
皇帝還想要他的忠心。
這么想著,王戊不由得眼中又亮了起來。
“皇后所想,何嘗不是我先前擔憂的。”
不同于皇后的驚魂未定,至今王琳尚處在擔驚受怕的階段,王戊反而經歷了這次的事件,將許多事看的更開了。
“其實此番我入獄,倒是自己也領悟了一些道理。凡事要留七分。”
皇后聽了,盈盈笑了。
“兄長,這次的事情對我們王氏一族無疑是天大的打擊,但我以為,也是對我們王氏上下最好的鍛煉。我從前在家時,經常聽父親在世時經常教導你這番話,只是兄長一直不得要領。今日頭一次聽兄長主動自己說起這話,想必兄長是有所領悟。”
王戊聽了,不由得搖頭唏噓一番,十分感慨的說:
“父親是從小就歷經了大風大浪過來的。父親年少時,眼見著長平之戰整件事的發生,父親臨終之際都還對武安君白起的事情念念不忘,要我們撫恤白氏后人。隨后父親又親自見證了秦國三位君主在五年之間繼任,朝中的風云變幻,人心聚散,向來都是變幻莫測的。”
“我雖然自幼受父親熏陶教誨,可是我為官以來,只見證了先帝是如何一掃天下,朝中的波詭云譎根本就沒有領教過。”
“兄長的反省倒是也教妹妹領教了許多。”
王戊其實在大獄里就知道他此番怕是不能再做這御史大夫,所以他也一直在為自己找退路。
這退路的關鍵,還是他這個妹妹。
時隔十數年,不知道他這個妹妹如今是更重和皇帝的夫妻情誼,還是更重他們的兄妹之情。雖然有所疑慮,但是王戊心中深知,當他起了這份疑慮,就已經是對他們兄妹情誼的懷疑了。
不僅如此,王戊要比王琳年長十一歲,這對兄妹倆的見識自然也差的不少。
“其實我此番來見皇后,是有一件大事要托付給皇后。”
王琳身為女兒家,自然心思細膩,她早就看出王戊是有事相求,但是一直遲遲不說。
“兄長直言便是。”
“我王氏一族溯源已久,在父親被拜為丞相之前,我王氏一族族人便為秦國的士大夫,在秦國咸陽城也算是歷史悠久的望族,為秦吏久矣,一門雖然鮮少出將門豪杰,但是頻頻出士大夫。”
“妹妹或許不知,這當初曜被立為太子時,父親回府后對我們王氏一族上上下下下令說,皇帝和王氏一族的命運是休戚與共的,在咸陽城,依附于王氏一族的宗族百姓比比皆是,更別提,在秦國關中的子弟,多少人姓王。”
“陛下欲王天下,必要穩住關中,這是如今秦國的基本國策。但是關中之地,各處縣吏要么是我王氏一族族人,要么就是我王氏一族族人舉薦為吏。”
“時至今日,王氏一族這邊,依然根基正盛,在關中勢力非同凡響。正是以為作為王氏一族功勛與地位顯赫的代表,我才被皇帝拜為御史大夫。”
“正是兄長我不爭氣,做事魯莽,這才鬧的今日局面,但是現如今,我這個王氏一族的招牌被砸了,我王氏一族在朝中的榮耀,該由何人來維持呢。”
皇帝雖然刻意扶持起皇后,太子,可見皇帝重用王氏一族的決心。但是這兩人說到底都是皇族之人,為王氏一族費心費力,自然不可能。
“兄長的意思,要為陛下舉薦人在朝中?兄長才剛出獄,怕是不合適做這般長久的打算吧。”
皇后此時還驚魂未定呢,只要能保住她兄長的性命,對于王氏一族的人來說,都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皇后自然想不到這一點。
可王戊卻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起來。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此事不能辦好,我恐怕不能安心去咸陽。妹妹,我如今已經四十四歲了,這個年紀,只能勉強算得上是壯年,但是我此去,少說也得三年五載,到時候,曜都成了大人了,而妹妹你也將年華老去。我離開的這些年,若是沒有身在朝堂之上的王氏宗族之人,妹妹日后和太子殿下又該如何度日呢。”
王琳聽了,這才被點透。
“兄長所言極是,不知兄長打算如何安排呢,臣妾可以去求陛下。”
王戊現下心里正盤算著,他該推舉誰站在朝堂上,頂替王氏一族的位置。
“宗族之中,倒是有幾人可選。”
“不知是哪幾人?”
“同族之中,王猛、王剛、王傲這幾人都是比較出眾的人。就算他不為皇后引薦,宗族中的老一輩也會極力攛掇這些人入朝。”
“兄長的話,妹妹都記在心里了。”
王戊聽了,這才呼了一口氣。
“有皇后這句話,我王戊此番就是死了也值得。”
“兄長這是什么話,兄長為陛下勞心勞力,朝中上下都有目共睹,兄長應該放一萬個心才是。陛下就是殺誰也不會殺了兄長的。”
這話以出口,王琳就忽的自己說錯了話。
這王戊只假裝什么也不知情。
“皇后這番話,倒是讓臣安心不少。”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忽的來人通報。
“皇后,陛下到了。”
王戊聽到這話,只是眉頭一皺。
陛下居然還會想著見他,以他這種罪身……
遠去荊楚,王戊聽到消息后,心是哇涼哇涼的,王戊早已經知道皇帝的意圖了。皇帝是想棄車保帥。
現在,唯一對他們王氏一族有點安慰的事情,就只有公子曜即將被立為太子的事情。這是皇帝送給他王氏一族的賠禮。
“臣妾見過陛下。”
“臣見過陛下。”
扶蘇一眼就看到身材豐腴,曲線前后對比鮮明,臉上掛著淚痕的皇后,還有肚壯腰圓的王戊。
龐尤見到御史王戊也是微微詫異,這御史不是被關在大獄之中兩個月嗎,怎么又反而變得越發油光滿面。
“都平身吧。”
皇帝面色平靜,徑直走向了上座。隨后伴隨著地板篤篤作響的聲音,郎衛、立刻布滿皇后寢宮的廊道。
隨后內侍就涌入殿內,布滿了殿內每個角落,原本充滿了馨香的宮室立刻變得森嚴肅穆起來。
兵甲相碰,分外清脆,郎衛行動迅捷,快腿下帶著風。
王戊看了看皇帝臉上刀削般的冷酷和威嚴,不禁皺皺眉。
“陛下,臣此番犯了大錯,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是專程來見王戊的,這個戴罪之臣,險些毀掉扶蘇辛辛苦苦籌備的新政大業。
本以為兩個月的牢獄之災會讓他形容枯槁,無精打采,可是現在看來,這兩個月的牢獄生活反而養的他油光滿面。
扶蘇盯著王戊,心中自然生氣。
整件事名義上可都是由御史王戊而起。
見皇帝一言不發,皇后自然上前。
“陛下想必是今日朝會剛下。,妾身為陛下準備了午膳。”
“不必——”
皇后聽了,臉上由喜轉危。
沉吟思索了片刻,扶蘇徑直道:
“朕已經下令,命蒙恬為新任御史。”
王氏兄妹聽了自然瞳孔震地。
但王戊很快也理解了,不過想來也是,只有蒙恬能和馮去疾相抗衡。
“陛下——”
皇后十分不解。
“御史監察百官,在朝中的地位何其重要,絕對不能久缺。朕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后才做出這番安排和部署。”
王戊鼓著腮幫子,靜靜聽著皇帝垂訓。
“朕與王戊單獨有話要說。”
一聲令下,皇后和其他內侍紛紛邁著小碎步有序離開。
“知道朕為什么要在你臨行前,讓皇后召你入宮嗎?”
“以陛下器重王氏一族之故。臣今日雖然離開了,但王氏一族還有可用之人。”
扶蘇聽了,不禁挑眉。
“你倒是也為你自己挑了退路?”
皇帝給王戊安排了不少后路,但是這重新在王氏宗族里選入秦國朝堂,是扶蘇意料之外的。
“陛下,阿姊性子軟,若沒有臣宗族在朝,皇后和太子豈能安心?”
“朕日后會安排的。但是你方才猜錯了。”
王戊回過神來,
“臣不明,還請陛下示下。”
“朕是為了保住你的性命。”
王戊眼中閃過驚訝。
“你知道有多少人給朕上奏折,建議朕殺了你平息眾怒嗎?又知道有多少人私下里打算將你在獄中繩之以法,又有多少人派著你盡快離開咸陽,好在路上設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