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里,咸陽大雪。
大雪靜靜的飄落,覆蓋在宮殿屋檐之上,寒鴉都縮在屋檐之下。
嬴政一個人坐在殿內,頭上的白發猛地增了不少。
四面都有火燭,暖色光芒充盈在室內,暖盒也在殿中,爐火被烘的很旺。
四面都是帷幔。
嬴政坐在上座,一個人扶額唉聲嘆氣。
這場景,自然很是凄涼。
當嬴政心心念念的長生夢碎了的時候,與此同時,嬴政看到他的理想破滅了。
嬴政想要讓他的理想徹底實現,華夏為一體。
但是這需要時間。
而嬴政比誰都清楚他自己的身體狀況。
禮記載曰:五十始衰。
可是他不過四十出頭,身體便開始衰落……
天下……
天下是什么局勢,嬴政比誰都清楚。
君臣之間的把戲,在此時的秦國,只有嬴政最清楚明白。
邊地的臣子,向來是報喜不報憂。這再次向嬴政證明了邊地確實難以把控。
還好,還有關中。
有了關中,大秦的底子就在。
反之,如果朕當時選擇了繼續打下去,那么帝國的問題反而更嚴重。
現在看來,扶蘇說的話是對的。
朕有多久沒有和諸子閑談了?
嬴政啊嬴政,你自詡世上無人能及,竟然被一群江湖術士給騙了。
但是事已至此,如今后悔是沒什么意義的。
王綰說過,王是天下人的王。
王的一舉一動,一念一思,都攸關國家的命運。
普通百姓犯得一個錯誤,或許會讓他家破人亡,也或許會讓他損失財帛,又或許是饑餓而死,但是所有的這些,比起國家的存亡,都不值一提。
君王犯的小小錯誤,卻可以讓國家走向滅亡。
六國的君王,都犯了錯,所以他們亡了。
嬴政一直以此為道理,時時鞭策自己。
只是,有為的君王也會犯錯,秦穆公讓三賢陪葬,致使秦國在接下來一百年里君王之位一直遭到奸臣把持易換。
繼承的問題。
從前嬴政覺得他太早立了太子,不是好事,現在,他不這么覺得了。
趁著天黑,今夜外面當值的侍從中又少有趙高的眼線,余陽定了主意,他要在這個時候進殿去見皇帝。
趙高可謂是大毒瘤,陛下久留他在身邊,那便是養虎為患。
余陽躡手躡腳進了殿,身上覆蓋的雪花到了殿內,很快就被烘干。
嬴政正想喚余陽進殿,一抬眼就看到他進來了。
“朕讓你看著扶蘇和趙高,這些時日,他們可有什么動靜?”
這個時候忽地問太子,余陽微微感覺有些不妙。
“陛下,太子一直都在宮里,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尋歡作樂,什么事都不做。”
嬴政聽了,自然皺眉。
“明日叫他來見我。”
“唯。”
“你退下吧,朕乏了。”
余陽自然不退。
“陛下,太子雖然安然無事,但是郎中令卻……”
“趙高?”
趙高是嬴政得力的助手。
在旁人眼里,他不過是個罪籍之后,但是在嬴政眼中,趙高可是文武雙全。
嬴政甚至,從趙高身上看到了他過往的影子。
忍辱負重,只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出頭。
趙高是嬴政的一把利劍。
李斯也是……
“朕讓你追查李斯的事,可有結果?”
余陽搖搖頭。
“陛下,此事牽連之廣,當初本就難以追查。王相歸家之后,下臣又復查此事,但是……”
江東傳出來的事情,關中的人去查,那可是真的鞭長莫及。
“池武——此事,交給池武去辦。”
嬴政想要一個答案。
畢竟,李斯!
多好的人才!
對于嬴政來說,李斯曾比他的皇后還要重要。
余陽只好答應了。
本來這件事,是該讓趙高去做的。
“陛下,下臣想要向陛下稟明的是郎中令的所為。”
說完這話,余陽就開始怕了。
他擔心他的話最后還是被傳了出去。
“趙高,他做了何事?”
“前些時日,臣進了尚書臺,看到有奏章被燒毀的痕跡。”
嬴政聽了,還未察覺出什么。
奏章被焚燒,其實是常事,燒奏章,那是固有之事。
不是所有的奏章都會被備份,有些奏章奏簡,存入府庫,跟本就是不必要的。
“怎么了?”
余陽遲疑了好一會,還是道。
“容下臣多慮了。應該不是什么大事。”
嬴政微微瞇眼看了一眼余陽。
“此事,和趙高有關?”
“當值之人,素日和郎中令走的近。尚書臺主理奏章,掌管文書奏章;而郎中令掌管陛下車馬出行。”
嬴政并不覺得這有什么,趙高在他身邊太久了。
而且,在這之間,趙高也負責這類事。
就是東巡期間,趙高不僅僅掌管車馬出行,還負責掌管來往奏章文書的呈送。
看著嬴政的面色,余陽知道,皇帝多半是不會選擇相信他了。
“陛下,非下臣多事。下臣以為,此事陛下不可不以之為小事。”
“待你拿出憑據來,朕自然會信你。先做好朕交代你的其他事。”
余陽聽了,自然面色一慚。
“唯。”
余陽這邊剛出了殿,很快,趙高就收到了消息。
趙高聽到這件事,自然大為驚慌,他對著來向他匯報此事的人就是一頓腳踢。
“你們這幫蠢材!叫你們行事務必要小心謹慎!怎么被尚書令給發現了?”
那人顫顫巍巍伏在地上,還手是不會還手的,他來這里,為的是求趙高留住他的性命。
“還請郎中令救我!”
趙高對余陽很是了解。
這個人,沒有十分的把握,不會貿然做這種不利己的事情。
他在陛下身邊,也算是得力之人,犯不著跟他爭搶。
“余陽無憑無據,不會貿然對陛下說此事的。他一定是想先探探陛下的口風。”
宦侍聽了,自然更為振恐,瞳孔猛地縮小。
“只是,這個余陽,我平日里和他無冤無仇。他為什么忽然間要對我出手?”
這宦侍可是尚書臺的人,對于尚書令自然更為清楚。
“小人曾看見,廷尉蒙毅近日時常與尚書令會面。”
趙高聽了自然詫異。
蒙毅——
蒙家如今在朝中,地位非同凡響。
而陛下如今非常器重蒙毅,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壞了!”
趙高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大腿。
一個余陽犯不著和他作對,但是如果是廷尉蒙毅的話,被他盯上,那他可就沒有好果子吃了。
“這個蒙毅,我又沒有擋他升官發財的路。想當初他剛為廷尉,我恭喜于他,送上賀禮,此人卻將賀禮如數退回。”
“從前我只當是他瞧不起我。這世上瞧不起我趙高的人多了,但是忍忍也就過去了。更何況,這蒙毅有個當安東侯的父親呢。”
“當時不過是一口氣,我吞咽了也就罷了,但是現在,事情可就不一樣了。”
“這蒙毅,想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