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燕代?”嬴政的語氣極為輕慢,“蕞爾小國,不足掛齒。”
嬴政的心思,還在燕代那兩個小國上。
扶蘇作揖。
“兒臣的意思是,君父掃六合,一統天下,不過是完成了地域一統,但是如今我秦國還未完成人心之一統。”
“人心?”嬴政對這個問題有些惱,口中喃喃,“又是人心。”
人心不齊,這是秦國的大問題。
秦國的問題之一就是沒有解決思想一統的問題。
這個問題,最好是在天下戰亂剛剛結束的時候就著手解決。
而秦國素來號稱以法治理國家,所以這法是萬萬不能廢除的。
那么扶蘇自然要順勢而為,在秦法上做文章。
人心的問題,嬴政也早就意識到了,對此,嬴政很快給予回應。
“如果給寡人一年的時間,寡人尚會擔憂這人心不齊的問題。但是上天若給寡人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寡人相信,天下再無不服寡人者。”
該想的問題,嬴政全部都想過了。秦國需要時間。
扶蘇聽了這話,只覺得嬴政一下就變回到從前了,但是對于嬴政這樣的變化,扶蘇不覺得他是變化無常。
說方才的那種懷柔施恩之話,對于嬴政來說,才是反常。
這用暴力解決問題,才是嬴政一貫以來的思路。
而且對于一個擁有百萬之師的王來說,不讓他想著用最簡單的暴力方式解決問題,反而是強人所難了。
“扶蘇以為,若是改革秦法,那么君父最多只用十年之久,便可讓天下人心皆歸心。”
嬴政其實是個有些急功近利的人。
所以扶蘇提出的設想,自然讓嬴政心動了。
以更快的速度,達到嬴政的政治目標,對于嬴政而言無疑是極大的誘惑。
嬴政不假思索道。
“善。”
隨即,嬴政又問:
“雜糅百家,設立新法,茲事體大,如何為之?”
“兒臣請君父下令,召集諸子百家之杰前來咸陽,設立太學以納之,歸納百家之術于秦法。將秦法改良為適應天下萬民之術,天下百姓,皆以新法為處事之守則。”
辦法總比困難多。
對有著兩千年歷史經驗的扶蘇來說,創造革新秦法,并不是難事。
漢武帝為了統一思想,選擇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但是這個儒術,其實是外儒內法。
儒家從那以后開始變成一個縫合怪,而究其本質,實際上不過是為君權服務,統一思想。
漢儒本質是外儒內法。這思想和治國的理念,實際上是里外兩套皮。
倒不如,把秦法變一變,里里外外都變成法。
“太學?”
“正是。設立太學,充以百家之人。將諸子百家全部集于咸陽,將百家之精華,全部熔煉于秦法之時;也借此機,命百家對其學說加以調整,以順應天下一統。”
太學——
又是嬴政沒有聽過的東西。
嬴政不由得好奇,扶蘇的反應真的就這么敏捷?
寡人每每有問題,扶蘇總是對答如流。
嬴政并不喜歡這種感覺。因為他覺得扶蘇的主張總是更正確些。
嬴政狐疑。
“這又是你早就想好了的?”
一絲不祥在扶蘇心頭略過,扶蘇意識到,自己可能做的太過。
扶蘇肅容。
“若沒有經過周全的考量,扶蘇自然如何敢在君父面前提出秦國要變法的主張。”
嬴政這才想起來,他今日把扶蘇叫過來,是要讓他知道,貿然在群臣面前提出革法,會使得群臣對他這個太子做些另類想法。
扶蘇這樣大刀闊斧的搞改革,完全不為他日后繼位積攢聲望……
但是嬴政沒想到,說了半天,他反而被扶蘇說服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全跟著扶蘇的思路走了,一股不甚明朗的情緒在嬴政心頭蔓延。
見嬴政猶疑不決,趙高上前道。
“陛下,下臣以為,太子此法可謂妙極。陛下非但可以借此機會,吸納百家另立新法,而且可以趁此機會將百家之中于秦不利的門派一并鏟除。”
嬴政聽到要鏟除異己,自然將目光投在趙高身上,示意他繼續說。
“陛下可下詔召集百家之學者前來咸陽,若是百家之中,有不肯來秦國的,這就說明,他們無意侍奉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身為天下之民,豈有不向陛下效力之理。”
“那么陛下便可以乘此機會,將那些不愿意效忠于陛下的門派加以鏟除,如此,也可向天下人展示陛下之威。”
嬴政聽了,自然道。
“善。”
扶蘇也不由得看向趙高。
這趙高,他出的主意,多為嚴酷。
所謂,將欲敗之,必先姑之。
扶蘇上前。
“君父——這既然要改立秦法,自然還是要以秦法為主。這太學,自然要讓通曉秦律之人主理。兒臣曾向君父薦舉齊人胡毋敬,而今吾朝中又有廷尉李斯、大夫蒙毅、常侍趙高這樣的通曉律法的人才,扶蘇以為,這設立新法的事情,君父應該交由這幾人去辦。”
嬴政聽了這話,那股不甚明朗的情緒,這才清晰了起來。
扶蘇是太子,既然萬事都由太子去指導皇帝去做,那么,寡人做這皇帝有什么意思。
嬴政暫且壓住心中的不滿。
趙高聽了扶蘇的話,整個人心里一熱。
太子竟然將他視作與李斯、蒙武同流之人。
嬴政也聽到了,扶蘇提了趙高。
趙高站在嬴政身后,嬴政雖然沒有回頭,但是他才意識到,扶蘇居然和趙高走了這么近。
一時間,嬴政心中百感交集。
扶蘇自然從嬴政的目光中察覺出,嬴政似乎對他方才的言論有所不滿。
這君臣之間的沖突,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以后,說話做事再小心些就好了。
嬴政看扶蘇臉上的誠懇和自信漸漸消退,轉而變成了懼怕。
嬴政心里咯噔一下,扶蘇是寡人的兒子。
寡人都不相信扶蘇,誰還會相信扶蘇呢。
想必他方才也是無心,扶蘇只是如今特別想為秦國做些事情罷了。
寡人如此猜忌于他,豈非失了為父之道。
嬴政似是嘆了口氣。
“便依你吧。”
“謝君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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