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無邊,殘云如絮。
不得不說,華陽宮,昔日聞名于咸陽的太子宮,地勢之高位置之巧,恰可以看到大政殿這邊的狀況。
婚儀就在三日后,扶蘇很是珍惜自由身。
忽的,大政殿里,華衣長袖的朝臣們行云織雨般涌出朝堂。瞧他們立在大政殿前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商談,想來應該是姬豪確實提了此事。
不過,以扶蘇的推測,這些朝臣只是對此事持著一種觀望的態度。要知道,目前秦國的官職體系還相當不成熟。
他的提議,對他們來說,確實新鮮。
當然他也相信其中也有許多精明的人物,推想到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臣子竟然進言讓大王成立工部,背后是授了誰的意。
‘推波助瀾’這種美事,自然要靠他幾個積極向上勇于作為的弟弟。
但是歸根到底,能不能打動嬴政,還是要靠他自己。
工部的成立,只是他計劃中的一個小步驟。
秦漢本就是處在武人政治向文官政治過度的階段,窮兵黷武,也該終結了。
秦國這樣一個空前的獨一無二空前絕后的帝國,一旦成立,極需要有一個強有力的掌舵人。
雖然扶蘇現在還不是那個掌舵人,但是他最近思量一番,這些大臣們的想法,都囿于對先輩們經驗的總結,逃脫不了時代的局限。
什么大一統,統一度量衡,這樣的事情,早在軒轅黃帝統一華夏諸部落的時候就已經做過。
面對即將建成的空前的帝國,說實話,嬴政、李斯這一幫人,怕是戰爭一結束,都懵了。
大一統本就是必然之趨勢,如何得以歸功于李斯一人之才。
總而言之,扶蘇相信,他們并不知道應該如何治理好這樣龐大的一個帝國。
一想到此,扶蘇更感前路漫漫,目光不由得又幽邃了起來。
三個月的時光,扶蘇依舊意氣風發,甚至更為從容,尤其是和嬴政幾次交鋒下來,他卻對嬴政更有了信心。
因為嬴政雖然專橫霸道,可是他不是昏君。
嬴政不一定是他改革的助力,但也絕不是他改革的阻力!
明白了這一點,扶蘇自然信心倍增。
督造館舍的事情,雖然是他有意針對亡國貴族,但是器物技術和大型工程在他手上被結合起來,卻也讓他萌生了一種成立一個專門機構的想法。
也是這時候,扶蘇才注意到,秦國職官體系的建立雖然名目齊全,但是其實許多大臣手下并無職權。
嬴政憑借自己的喜好,任意選定一個臣子,將事務交由卿大夫之一。
天下之事,事無大小,皆取于上。
集權制的建立,即便承認君主至高無上,但是沒有系統的官僚體系隊伍做運轉用以維持整個帝國的良性運作。
僅僅靠著一己之力,去統治一個國家,就算是是孟子口中的圣人來了,也治不了這個國家。
————
章臺宮。
“以治理千里之地之法,治理萬里之疆……”
嬴政心中反復玩味著這句話。
自他攻下趙韓魏燕,秦國版圖何其大,可是他卻越感力不從心。
軍政大事需廷議朝會方能決斷,可各郡縣每日呈報上來的事務,多如牛毛。
但是他身為秦王,又豈能貪圖安逸,放著這些事情不去處理。
以治理千里之地之法,去治理萬里之疆……
雖然不愿意承認,但是嬴政知道,他能有今日的功績,確實和秦國祖輩們的勵精圖治不無關系。
而他的治國之道,嚴刑峻法,統治約束群臣和萬民,雖然此法甚是有效,可是他早已力不從心。
在這一點上,趙高也感觸極多。
只是,他今日也是頭一次聽說以千里之地,治萬里之疆的說法。卻覺得這話正切中了要害。
“人呢,怎么還沒來?”嬴政早已心急如焚。寡人想要知道治理萬里之國的法子!
“想來人應該還在路上。”趙高回道。
“你去,將他帶到寡人面前來。”
“唯。”
趙高才剛出了殿門,就看到了姬豪。
姬豪故作鎮定,手中捧著的玉垚上早已被手上滲透出的汗水浸的滑不溜秋。
這一個月來處在日曬風吹雨淋之下,姬豪的臉上早已經留了不少痕跡。
而魁梧挺拔的身軀,那雙炯炯有神、精明不凡的眼睛,本就是一副武人氣派,如今換上了長袍寬袖,總給趙高一股別扭之感。
方才在大政殿里,他還沒有仔細瞧瞧,可如今面對面看到他這副不倫不類的樣子,嘴上雖然不說,但是趙高心笑姬豪這滑稽不堪的模樣。
姬豪見到趙高,臉上原本洋溢的激動卻凝固起來。
平日里,他的職位雖然比趙高略高,而且他是堂堂將作,兩人見面,趙高理應對他行禮。
可是這趙高仗著是王上跟前的紅人,用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暗示他給他行禮。
他早咽不下這口氣。
姬豪只暗笑這趙高不懂秦法,連這種宮規都不懂。自以為是,過分猖獗,遲早馬有失蹄。
諂媚阿諛之流!
“姬大人,王上等候多時了。”趙高見姬豪看著自己臉色不善,只做沒有看見,躬身笑請。
“哼——”姬豪甩了甩長袖,大步流星向殿走去。
趙高臉色嘩的一下沉了下來。
好個傲慢無禮之徒!
別以為有公子給你撐腰就可以橫行霸道,咋們走著瞧。
入了殿,姬豪規規矩矩作揖,一顆心卻撲通撲通的狂跳,“臣姬豪拜見王上。”
“平身——”
姬豪不敢抬眼,剛剛起身,就聽到正前方一道冰冷且極具威嚴的聲音傳來。
“賜座。”
趙高候在嬴政身側,聽到這聲,也忽的愣住。
多少年了,咸陽宮里再也沒有人能像那個已經入土的人一樣,得以入了章臺宮還得王上賜座。
姬豪聽到這話,也嚇得一哆嗦,“臣不敢。”
嬴政揚眉,自是不悅,可姬豪也并不畏懼。
姬豪在路上,早已想過了,王上到時會問他些什么,無非是如何治萬里之國之法。
姬豪夜不成寐的思量,再加上今日所見所聞,如今又被王上這般恩寵,可是這一切,不屬于他!
因為那話是公子說的,主意也是公子出的。
姬豪自知他是個什么樣的人,讓他去領人筑路修舍可以,但是讓他這去向王上論述治國之道。
今日能得公子賜教,但是他不可能在王上面前依舊答得頭頭是道。
他可做不到!
姬豪之前在朝上蒙王上稱善,已是無上光榮。
可是他沒想到王上竟然隨之又召他入章臺宮。
姬豪心知,定然是公子所言說到了王上心坎里。
可是以他對公子這些時日的了解,公子還在試探王上。。
姬豪知道,王上架著秦國這輛馬車,但是公子也在架著一輛馬車,而他現在是公子那輛馬車之上的馭手。
做王上的馭手,他做不來,還是做公子的馭手更得心應手些。